安化侍的言语中毫无敬畏,毕竟眼下二人差距太大,安化侍想要获得一场公平的谈判,就必须得在气势上将其杯水端平。
顾苍生闻言竟没有太过气恼,可能真的是活了悠久岁月性情沉淀,亦可能是被这五百年樊笼囚禁得磨平了棱角,总之此刻的安化侍的确难以拿捏这种老怪物的心理状态。
“你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子,你可知晓老衲经历了什么,你又可识得这太玄樊笼的厉害之处?”
“十魔灭道,略知一二,太玄樊笼,还未可知。”
安化侍挺直腰杆儿不卑不亢,顾苍生闻言面色上稍稍动容,瞥了瞥安化侍身着的太玄道袍,一时间已经猜到了什么。
“看来这太玄山上还有当年的旧人留存,真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还有人记得老衲当初的赫赫战果!”
“人前不久死了,太玄早已剩下一片荒芜,亦早已经无人问津。”
安化侍丝毫不给顾苍生半点情面,当然他所言也全都是事实情况。
“荒凉是一定会的,毕竟是老衲此生最耀眼的杰作,你说的是周老九那后生,没想到还走到了老衲的前头!”
顾苍生这句感慨令安化侍眉间微皱,能把一个活了六百多岁的老者称为后生,这老僧的真实年岁恐怕非安化侍所能想象。
“小子,你刚刚说你能帮我,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若是你胡吹大气拿老衲寻开心,老衲即便拼着魂飞魄散也要将你就地屠戮!”
顾苍生似乎也不打算跟安化侍再絮叨下去,两个人都是直入正题毫不拐弯,安化侍恰巧也喜欢这种毫不拖泥带水的秉性。
“大师,可否先跟我说说这太玄樊笼有何禁制之处,我听完后若是能帮到大师自然会坦白,若是帮不到我会施展罗睺功法尽全力逃脱此地。”
安化侍就是这样毫不避讳的人,虽然说着随时跑路的话,却坦坦荡荡直言相告,毕竟他也懂得自己沉淀太浅,面对这种史籍上才能遇到的老家伙,不耍心机直言不讳方是上上之选。
这话很明显对了顾苍生的脾性,这老僧换了一个蜷缩姿势,抿抿许久都未喝过水的干裂嘴唇,最后将满溢怨毒的眼神流放到四周藤蔓密布的囚笼栅栏上。
“臭小子,你可知这囚笼是何人所制?”
“我猜是道门掌教真人。”
“不错!”
顾苍生忽然色厉内荏起来。
“就是这个老不死的家伙,想当初斗法斗不过老衲便施展下三滥手段,借助道宗内门太玄天地大势将我囚禁于此,你瞧瞧这囚笼乃是何物制成?”
安化侍闻言颇为谨慎,他并未继续靠近,而是使用太阴蛇眸来远距离观察。
“看起来貌似是铁制,细细观之又不太像,栅栏柱子中有类似木料的纹理,看来应该是某种植物躯干。”
“烛九太阴炼化的双瞳果然毒辣。”
顾苍生对安化侍的戒备毫不在意,反倒是一语道破太阴蛇眸的源头,令安化侍瞬间有种被他看光了的恐怖侵犯感!
仅仅只凭外相便能看出安化侍的底蕴之一,这种眼力和修为简直深不可测,安化侍的后背已经隐隐冒汗了。
他想象过顾苍生会很强大,可却未想过如此油尽灯枯的他,竟然还能有这么刁钻独到的神通显化,一时间他对方才言语上的强硬感觉后怕起来,也对这老僧的隐忍城府提升了一个认知高度。
“你没看错,这是龙涎藤制成的囚笼!”
“龙涎藤?”
顾苍生依旧轻描淡写,丝毫没有在乎安化侍的震惊,不过这龙涎藤很明显是安化侍不通晓的物事,当即保持安静听顾苍生的下文。
“龙涎藤虽说乃是木本植物,却是这普天之下包括七大禁地在内最硬的物事之一,在四大王朝中也仅仅只有三处地域生长此物,太玄山本来是没有龙涎藤的。”
安化侍闻言面带憧憬,他望着这些坚不可摧的龙涎藤,脑海里能够想象到往昔太玄山的荣光,亦能隐约猜到顾苍生的后话。
“仅仅是硬?”
“自然不是。”
顾苍生满溢怨毒地朝四方捶打一番,深紫色袍子中隐约露出一只只剩皮包骨的手臂,看起来比风干腊肠还要紧皱贫瘠。
“龙涎藤乃是天生地养的凡世圣物,之所以它能如此硬度斐然,乃是因为其独具特色的生长习性。”
说到此处的顾苍生怨气更重,他盯着四方随处可见的龙涎藤栅栏,好似在盯着一根根不共戴天的宿命仇人。
“但凡有龙涎藤生长的地方,万物凋零生机剥夺,龙涎藤不会给任何生灵谋生的机会,它最擅长剥夺所处地域的生机养分,甚至擅长攫取其气运灵脉占为己用,只为了让自身能够更好存活,完全蔑视万物共生的自然大道!”
此话一出口,安化侍脑中立刻展开联想。
“难道说太玄山真正衰败荒凉的缘故,恰恰是因为这些龙涎藤的肆意剥夺?”
“不然还能是什么?就是这些恬不知耻的无良强盗!被灵虚子那个伪君子亲手移植到此处,不惜废掉整座太玄山的山水大势,也不惜废掉桑田沧海上万年的底蕴积累,更不惜废掉他苦苦修来的毕生道果,他娘的他就是个疯子!”
顾苍生一提到这些立刻不受控制,完全抛弃以往讳莫如深的阴翳气度。
能让如此来历恐怖的老怪物彻底失态,足以见得其经年积愤有多么深沉似海,亦足以看出这太玄樊笼有多么折磨恐怖。
当然,安化侍此刻对顾苍生的畏惧之感也不断攀升。
能够让道宗掌教不惜废掉第一主峰的山水大气运、甚至赌上传承万年的桑田沧海也要封印的家伙,其恐怖程度简直非常理能够度之!
一座巍峨山峦、一处避世青莲之地、修为通天的掌教至尊......所有这一切只为封印眼前这个人,偏偏这些还仅仅只能封印,却不能够将之彻底抹杀!
这顾苍生全盛时期......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安化侍算是彻底了解了太玄没落真相,同时也从他的话中听到了掌教的不利消息,此刻他将满腹疑问压在心中,还是聚焦到眼前要紧的事上,毕竟此次来此最重要的目的是邀其合作,而不是刺探桑田沧海与那位被称为灵虚子的掌教。
“大师,难道说你被囚禁在此处五百年,硬生生被这些龙涎藤榨干了一身精血修为?”
安化侍看着老僧形容枯槁的模样,心中逐渐升腾起一丝不好的感觉。
之前他和顾苍生凌空意念交手,当时便感觉其神通虽凌厉却不算震古烁今,若是这老僧早已修为大肆堕境,那对安化侍来说将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顾苍生满眼愤恨地将眼神回到安化侍身上。
“想当初我和灵虚子大战于桑田沧海,最终两败俱伤双双力竭,可悲的是老衲用人不善,追随我战到最后的两位天照同僚纷纷弃我而去,害老衲被三位太上长老施展三清古经秘法封住后脑神宫,丢在这暗无天日的囚笼内活生生耗尽了全身气力,且这一困便是五百年!五百年!”
安化侍毕竟才活了不到三十年,自然没办法去对一位老怪物感同身受,他依旧只关心自己该关注的事情。
“大师,那你的修为可曾因此堕境?”
“堕境?”
顾苍生闻言满脸傲然不屑,很明显安化侍此言对他来说无异于正面侮辱。
“就凭你们道宗这群乌合之众,怎配让老衲修为堕境?老衲与天地同寿与万物同辉,即便是道宗历史上最惊才绝艳的掌教灵虚子也奈我不得!他们这群鼠辈也只能把我困在此处耗干精血,殊不知只要老衲还有一口气在,老衲就永远是天照万物最睿智普渡的宗诫之光!”
这话说得气势斐然,一旁被封口的游牧扬也跟着脸上有光,虽说这份自傲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可这小少年貌似就喜欢狗仗人势趾高气昂。
安化侍闻言稍稍放下心来。
“大师,前两次你对我展开袭杀,很明显后脑神宫中的神念意海已经恢复部分神通,可是因为此地的封禁有所松动?”
这话令顾苍生神情又悲悯起来,他的面色显得异常古怪,既有希冀显现的憧憬,亦有无可奈何的慨叹。
“还不是因为这龙涎藤不中用了,整座太玄山的山水大势都被它吸纳殆尽,眼下它已然断粮再无充足给养,自然会慢慢枯萎最后彻底凋敝,但老衲却不会完全咽气,老衲就是要把它彻底熬死,然后再出关把道门全部屠戮殆尽,把你们所有穿道袍的畜生全都宰了烹杀!”
此刻的顾长生有些歇斯底里,毕竟没有人能理解他的过往与经历,更没有人能体会五百年被无数次抽干精血的愤恨与绝望,安化侍能够尽量去理解他这种悲惨身世,却没办法做到彻头彻尾的感同身受。
“大师,我本来以为我的经历已足够血腥辛苦,和你比起来完全是小巫见大巫,不知大师你还需多少时日才能熬死这龙涎藤?”
问出此话后的安化侍紧紧攥拳,这个问题亦是非常非常重要。
毕竟若顾苍生无需再耗太长时间便可脱困而出,那么安化侍的古仙之血对他来说恐怕便没了必要!
顾苍生很明显能看出安化侍在套他的话,作为一个近乎倾覆整个道门的老人精,自然懂得随时变通反客为主。
“臭小子,你问这做甚?”
“没什么,刚刚跟大师已经说过,我此番前来是和大师谈条件的。”
“有屁快放!”
“大师别急,我这就放。”
安化侍说着隐秘一笑,他深深吸了口气,盯着顾苍生的眉眼准备赌上一手儿。
“大师,如果我现在能让你恢复到当年全盛时期的精血状态,你有没有把握直接打碎樊笼脱困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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