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以蘅已经明白了,她神色一变“蹭”的拍案而起:“你们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了?”她张口一喝,“花奴!我临行前叮咛嘱咐,这盛京城里的礼,千万不能收!”她咬牙——怎么陆以蘅前脚出门,这后头就当了耳边风。
花奴眼泪汪汪吓得“噗通”跪在地上:“小姐、小姐……魏国公府没有收礼,但凡大人们送至府里的,花奴、花奴便是一文也不敢收。”小奴婢委屈极了,眼泪花“啪嗒啪嗒”往下淌,小姐的话从来都是金科玉律,花奴哪里敢忘怀。
“不是花奴收下的。”陆婉瑜忙挡在花奴跟前,生怕陆以蘅迁怒,“是盛京十大商行牵的头,大哥几杯酒下肚便应承了,娘原本不同意,可大哥说只是些不用上台面的小忙况且也并非官场的礼尚往来……”
“后来呢?”陆以蘅蹙眉抿唇。
陆婉瑜吞吞吐吐:“后来大哥就分了红利还掺和了几家作坊……他喜欢上了摆弄器皿,便委人名义入了抽成。”采石、矿藏、冶炼,他头头是道,似是从酒器渐渐的对饰品雕作都有了兴趣。
“我告诫过他,官场图名、商场图利,帮了一个小忙就会有第二个‘小忙’……”张怜的拐杖驻地一扎,削瘦的手指捏的死紧死紧,大晏朝为官者不得经商是律法所定,陆仲嗣呢,和那些商人们一同钻着文字和律法的空子,用自己的职权谋得商行的分红,你赚了一文钱就会想要一吊钱,“可因为当时是何大人亲自来找他帮的忙,他义不容辞。”
人心不足蛇吞象,陆仲嗣曾经一掷千金也曾经穷困潦倒,他知道没有名利,没有钱财所被人看不起的底层生活,老鼠一般的地痞流氓都可以朝你吐上唾沫星子,他喜欢银子,也想要银子——
他更想出人头地,平步青云,周转在所谓的皇亲国戚、达官显贵之中。
“糊涂!”陆以蘅咬牙,拳头砸在案上,烛光晃动好像人心闪烁不定的跳跃,陆仲嗣的心里并不是只有金银珠宝,他也想成为众人想象中才德兼备、文武双全之人,只可惜好高骛远、急功近利。
陆婉瑜心口一跳,陆以蘅的焦灼怒容从来不曾表现在陆家人面前,虽然对陆仲嗣没个温和笑脸,可大多时候是善意的嘲弄,如今除了恨铁不成钢外更夹着满腔的怨愤,她忙安抚下陆以蘅。
“大哥入狱后我常常托人去询问,可石沉大海,阿蘅……你从宫中回来,可能见到大哥?”
陆以蘅摇头:“他身上负案累累,如今程大人了咬定了要他和盘托出,自然容不得我们魏国公府说上一句话,今日大军回城,天子没有苛责,便已是对陆家最大的宽容和恩惠。”陆以蘅现在想来着实是背后冷汗频出,“你们……这半个多月来,可有出过府门?”
都察院既然在押犯人,恐怕大理寺会派人密切注意魏国公府所有人的行动,越是牵扯的人多,越不容易脱身,最后很可能被捕风捉影、指鹿为马。
陆婉瑜和花奴对望一眼:“没有,江大人托小厮送来了口信,宜静不宜动。”闭门不出就是对这案子最好的帮助。
“那便好。”陆以蘅口中喃喃稍显安下三分心,还是江维航想的周到也是他唯一能帮忙的地方。
陆婉瑜看着自家小妹还没缓和过来的神色和一直皱紧的眉头这才想起来,踏进府门后她便没有饮过一口水,陆婉瑜忙伸手沏了新茶,雕花的木门“呯”的被夜风吹开,寒凛窜的烛火一阵晃动,花奴立马轻掩门扉。
“咱们谁人不是站得直、行得正。”陆婉瑜暗暗咬牙,如今蒙冤受屈的魏国公府反而成了害怕人人喊打的老鼠,需要藏头露尾一般。
“程有则能让大哥认一条罪,就能让他认第二条,只要大哥点头——”陆以蘅的话顿住,陆婉瑜正递上来的茶水,袅袅有着升腾热气。
“会如何?”陆婉瑜下意识接话。
“都察院便会派人来魏国公府查抄。”陆以蘅的目光落在陆婉瑜微有泛红的眼睛,定定道。
查抄。
哐当——陆婉瑜的手心一颤,指尖没有抓着的茶盏滑落,应声碎裂,烫热的茶水溅到了陆以蘅的裙摆,湿哒哒的在地上沁成一片。
一直安静的张怜也倒抽口气,“咯噔”又呆呆跌坐回了椅上。
花奴愣了好半晌这才慌慌张张的上前来收拾一地碎白瓷却看到自己心慌意乱的手指不听使唤,一不小心就割出血痕,刺痛从指尖传到经络。
查抄——这两个字,并不陌生,至少对于陆婉瑜和张怜不陌生。
当初陆贺年出了那么大的案后,魏国公府也被翻天覆地的倒腾了一遍,大理寺衙的官差们奉命找着任何可疑的书信和线索,而陆贺年呢,跪在门外,对着一方明黄圣旨连头也不能抬。
不悲不喜、不惊不怒。
张怜的呼吸急促顿有些喘不过气,她的嗓子里呜呜咽咽的如同旧鼓风机一般破碎的声音,陆以蘅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屋子女眷忙围上张怜,端茶、递水、轻抚安慰,花奴拍打着老夫人的脊背替她顺气,张怜的神色恍然惨白,再睁眼时眼底里浑浊不焦的眸光叫人看了心疼。
查抄。
张怜见过,所有的女眷回避在偏厅,她看到自己的丈夫跪着,自己的儿女哭着,她看到那些面无表情的衙差们翻箱倒柜,恨不能掘地三尺找出所谓的“证据”——她心头窒痛,不敢回想,所有的身败名裂、一蹶不振,都从那一天开始。
盛京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娘亲、娘亲……”焦灼的声音唤回了张怜两分飘忽的神志。
“老夫人,您可还好?”花奴不敢大声。
张怜颤抖着指尖想要握住什么东西,可抓了一把控,眼底除了烛火闪烁的光晕再也看不到其他,她咿咿呀呀的张口无言只有眼泪沁在眼角。
“花奴,送老夫人回房休息。”陆以蘅朝花奴示意,张怜久积痨病,这半年来好不容易神志清醒略见开朗,陆家虽不求重回盛世可也不用看人眼色卑微行事,只是如今——百废复兴,才刚有一寸的盼头,却突然——毁于一旦。
老夫人如何遭受的了。
花奴心领神会搀起张怜步履蹒跚的退出堂去。
陆以蘅看着那一老一少的背影竟然觉积几分心酸,如今陆仲嗣在都察院里会被迫“袒露”什么她不得而知,但是程有则的话却是一条明路,是,魏国公府无法辩驳无法质疑也无法反抗开脱,那么就得想办法自救——
什么是自救。
“阿蘅,我们——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陆婉瑜手足无措,她没有一点儿的底,甚至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应该说什么,天知道这半个多月来她只求阿蘅早日归家将一切理清头绪。
陆以蘅将烛火拆下,套上新罩,提起灯绳。
“大理寺若查无所获尚可,若发现咱们魏国公府当真藏了不明来历的真金白银,那才是百口莫辩。”
陆婉瑜没明白自家小妹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见她环顾堂内四周如若审视,提起灯盏便跨出门直向偏院,陆婉瑜忙追了上去:“我们……我们从来没有收过什么贿银,大哥手上也只有那三万的红利银子全都赠了旁人,阿蘅,你一定要相信他,他绝不会背着咱们行那些肮脏事儿的。”说什么陆仲嗣贪了银子帮了手没少跟自个儿的同僚“花天酒地”,绝不可能!
屋檐的花灯昏暗,陆以蘅伸手护着小灯沿长廊将为数不多的几间厢房都查了个遍。
“我不是不信,是害怕,害怕,无中生有。”每个人都会当睁眼瞎,每个人也会说瞎话,程有则既然能信誓旦旦的让陆仲嗣认罪,必定会有把握找出“证据”,“府中可曾有人来过?”
陆婉瑜摇着头细细回想:“自打大哥入狱就再也没人敢来攀谈了。”大难临头各自飞,谁和陆家牵连越深谁也会被都察院请去喝一杯,这个时候,作壁上观便好。
魏国公府不小不大,人丁稀少也不爱招仆,几个院子都是空置荒芜了数年,冬夜昏暝,提灯都照不到的诡秘角落中,树影倾斜好似潜伏着密布的阴影,正瞪着眼睛将你们的一举一动都悉数在心。
“那是什么?”陆以蘅瞧见西苑一角堆叠的阴影,用粗布遮掩,她记得走之前还空空荡荡的。
陆婉瑜探身借着微弱的烛光一眼便了然:“是冶炼作坊送来的鍮石,原本是要炼制器皿的,可是一个月前采煤的山中封了道无法按时送达,屋漏偏缝连夜雨,作坊的泥炉坍了缝正在重修,所以只好将这三车的鍮石寻个安置处,大哥说西苑空着也是空着,就全运来了府中。”
只是谁料得后来出了这档子事,哪里还有人敢来国公府上相讨,堆了一个月无人看管。&lt;/p&gt;</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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