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晏朝最金贵的小王爷,随时都可叫老天收回了所有的骄矜和宠爱。
陆以蘅倒抽口气,她从未想过这个看起来百无禁忌喜欢花言巧语的男人还会藏下一个这么大的秘密,似行走人间从不为片刻鳏寡而忧乐。
那姑娘的指尖攥紧捏得指骨咔咔响,她起身“蹭”的窜出了帐去,邱廉使了个眼色,苏一粥忙跟了上去。
帐外除了东倒西歪的尸体,还有一个被五花大绑起来满身是血的贼人,陆以蘅想也未想一把拽起那家伙,纤细的手指已经掐住了他的脖颈子:“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行刺小王爷!”她扼住的力道从指尖收紧,那贼人的脸色微微有变可宁死没有开口,只从那狐狸躯壳空洞的眼底落出两分嘲弄得逞的讪笑,嘴里“咿咿呀呀”皆是她听不懂的字眼。
“陆以蘅!”苏一粥见状知晓她乱了心绪忙要阻止。
那贼人的嘴角一抽顿呕出口淤血全喷溅在陆以蘅的身上,可陆以蘅没有松手,她就这么冷冷地、死死地,盯着这个恶徒,好像手指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她控制不了也动弹不了。
刺客嘴角流淌出带暗绿的血痕说明,他服毒了。
苏一粥咽了口唾沫忙抓着她的臂弯摇头:“陆副将……”这些贼人不可能供出自己的身份和背后的主谋,“他已经死了。”
陆以蘅的指尖动了动这才咬着牙关松开手,那尸体噗通跌在地上,就好像一团毛茸茸的兽皮,她俯身揭开那刺客脸上的狐狸面具,只见那人被遮掩的额头上赫然画着三道血痕图纹。
“死士,他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陆以蘅咬牙道,这些人行动迅猛以弯匕和暗器为武,身着奇装异服,额画兽血斑纹,口中的语言听起来更像是山林野兽之间互相呼唤同伴的声音,“营中如何?”
“猝不及防,死伤百余人。”苏一粥压低声音,他们连日奔波本就疲乏,今夜月黑风高寒意凛人,大家正等着篝火熊燃暖暖身子好好饱餐一顿休憩解乏,没想到,突然被一群野蛮人袭击,众人惊慌失措自无法正面抗击。
“二十来人换百余,他们不亏。”陆以蘅嫌恶的在那尸体脖颈子上踢了脚。
“只怕得在这里驻营几日,通知附近官道来人接应,毕竟不知这些野蛮人是否还有内应,王爷如今受了伤更不便劳累,不变应万变吧。”苏一粥心思清晰,抬手就指挥着一旁的兵卒赶紧收拾这片狼藉,如今要加强周防戒备,分派五队将附近山林肃清,等府衙派官兵前来接应。
这夜突袭,叫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断壁残垣,篝火覆灭。
陆以蘅一声不吭,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的握紧手中长剑旋身,苏一粥眼明手快一把拽住她的臂弯:“营中的安危交给我们,”他看出来了,陆以蘅神色肃然一副想要去报仇雪恨的模样,“这次剿匪大捷……”
“我们根本就没有胜。”陆以蘅不客气的打断苏一粥的话,她神色冷厉,话语中浓浓自嘲,怎么苏小将军你还真把这当荣耀了?!
陆以蘅的心里有一股憋紧的气,方才全然发泄在那已死的刺客身上恨不能当场就掐死了他,她的情绪变化显然是因为营中正躺在床榻上的凤小王爷,若不是她自以为是技不如人,凤明邪根本不需要救她,不,如果他们这次剿匪真的是志在必得、马到成功,真的是所谓的“众望所归、凯旋而返”,那么,凤阳王爷现在应该在盛京城,而不是千里迢迢来替他们这些人收拾残局——
凤明邪如今会受伤,全是他们的错,不,也许,全是陆以蘅的错。
苏一粥闻言神色阴郁,那双乌黑的眼眸蓦地深重起来,他只是挡在陆以蘅的跟前压低声道:“陆副将,你失态了。”
这段时间来每个人都经历过阴谋诡谲生死难测,每个人都尽了最大的努力和坚持,甚至将身家性命都丢诸脑后来为天子圣意抛头颅洒热血,如果有错——也是错在那些贪官污吏,错在那些奸诈小人,而不是他们——他们皆是忠肝义胆的血性男儿!
陆以蘅的眼神一动,她仓皇踉跄两步,已瞬间了然苏一粥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她浑身打着细颤轻声:“抱歉小将军。”是她迁怒旁人,不,她只是在迁怒自己罢了。
将所有的因果罪责都联系在一起,竟觉如此卑微无力。
苏一粥并不计较,关心则乱,他拍拍陆以蘅的肩膀:“别太自责。”他意有所指,径直朝着营门而去,这一夜,他姓苏的怕是不能好生休憩了。
陆以蘅深深吸了口气定了心神这才掀了帐帘,邱廉和东亭早已不在凤明邪的帐中,烛火影影绰绰如同胸腔中无处安放的心跳,她缓缓步到床榻边顺着床沿伏下,榻旁的盆盏早收拾的一干二净,只有男人肩胛处透出绷带的血色叫陆以蘅觉得刺眼。
看着他突然不笑不闹,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睡着,似乎凤明邪都不是印象里的那个王孙贵胄了,陆以蘅撇过头,月白长衫也掩不住的五彩雀羽,好似蝴蝶,好似孔雀,总是昭彰那些流光璀璨的张扬放肆,只是如今,那些热闹都突然远去了,令陆以蘅都觉得这空荡荡的营帐静的心头发虚。
陆以蘅枕着下颌嘴里落出的字眼轻飘飘的就像今夜欲落的雪花:“小王爷,何苦呢。”她轻声问,陆以蘅是个不知好歹的姑娘,吃一堑才懂得长一智,脾气犟心骨傲,凤明邪时常取笑调侃着,小丫头要吃点儿苦才长记性。
可陆以蘅义正辞严、心高气傲,哪怕龙潭虎穴也想凭着本事闯一闯,是生是死、是哭是笑,都由着姑娘家一厢情愿的感受,她挥刀斩刀戟,世上事,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然,凤明邪偏偏就爱招惹。
陆以蘅伸手下意识的覆上小王爷的额头,然后轻轻触碰到他的眼睫,缓缓的,指尖拂过眼角,盖上那双不需要睁开的眼睛,她想,她并不讨厌这男人促狭调侃的神色,那会让她想起第一次见到阅华斋的富丽堂皇,百无禁忌的王孙子弟,眉目慵懒轻曼又明灿旖旎,她未曾想自己会和这样一个家伙牵扯纠缠上,每一回打趣,每一回戏弄,每一回撩拨,好似都在映证陆以蘅是个没心没肺的姑娘。
是,她承认,这大晏朝最喜欢明火执仗的富贵荒唐骨就如初至盛京时遇见的那抹夏日骄阳,在心底里绽出了微光,似——
三月烟花。
不,陆以蘅不想承认,她有所动心。
小姑娘眨眨眼,收手扳着指尖:“凤明邪,你又救了我一回,”一、二、三,总有一日她陆以蘅会偿还不清,“下回、下回……”陆以蘅更着声抹了抹眼睛又强迫着自个儿紧绷着脸,她倾身附耳,“别有下回了,好不好。”
她抿着唇角趴伏床沿,身心俱疲。
一夜无梦。
昏沉的脑中还残留着魇中暗暝,不吃不喝未觉饿,只是身体的倦怠叫人提不起半分的精神,陆以蘅晃晃脑袋,突然发觉这帐中温暖如春,瞥眼就瞧见案几和床尾皆搁着小暖炉,一角的熏香正云烟袅袅,疲累顿消了大半儿。
陆以蘅吓了一跳“蹭”的整个人从床沿蹦了起来,“哗啦”,肩头原本覆着的月白轻纱落在地上,她下意识转过头才发现床榻上的男人已经靠着枕垫坐起,手中执着书卷,不,是军帖,也不知何时传到的营中,眼底里是难得一见的收敛正色。
“醒了?”凤明邪微微一笑,若无其事的模样叫陆以蘅几乎觉得昨夜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她伸出手狠狠的捏了一下自己的脸蛋,痛的低呼一声。
不是梦。
“小王爷……”陆家姑娘咋舌,“这话该臣女问,您、您醒了?”她没想到自己这一觉睡过了头,凤明邪伤中醒来却已经将一切打点好,营中暖炉熏香,薄衣覆身,似乎是在为她缓解这多日来的奔波劳累。
男人闻言大笑,这是什么蠢问题。
陆以蘅咂嘴只觉自己又丑态百出:“您……”她想要问一问,凤明邪的身体、昨晚的刺客,营中那么多的乱事没有头绪可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
瞧她手足无措的模样,凤明邪屈指在唇上一抵,轻咳了声:“本王已无大碍。”除了掌心肩头的伤,其他的不过是陈年旧疾罢了,男人如今失却了原本的艳锐骄矜却玉骨云杉,叫人不敢惊扰点寸。
“您——”陆以蘅闻言倒是想起什么似的气不打一处来,愣着声道,“什么无碍,别装的一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您体内的银针是怎么回事?!”
凤明邪并不意外陆以蘅的追根究底,他抬指揉了揉发髻,掸去袖上残余的药粉:“东亭应该告诉你们了,当年落下的病根。”他旧疾复发定然是蒋军医相救,那么邱廉、苏一粥和陆以蘅知道始末并不奇怪。&lt;/p&gt;</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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