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三小姐莫要妄自菲薄。”看得出江维航喜上眉梢恭维的小心翼翼,身为盛京城府尹整日面对的上封、体恤的百姓,手里的大案小案焦头烂额,江大人为数不多的兴趣便是欣赏名流佳作,权当在这浑噩官场中唯一能令自己还保有两分清高孤傲的体悟,如今,遇到了知音人,着实叫他心潮澎湃。
“哦,柳先生的大作。”陆以蘅听在耳朵里,这两人眼神之间似暗藏秋波,交谈调侃如入无人之境可见默契十足,她窃笑着瞥向陆仲嗣。
“哦,凑巧从库房中翻到了。”陆仲嗣识趣摇头晃脑的配合,现在,他和自家阿蘅倒成了整个魏国公府天衣无缝的兄妹。
难得一见少有的佳作偏偏这么凑巧的就在你江大人的库房中发现了,谁信呢,也不知道江维航花了多少的心思才想来博美人一笑。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揶揄,江维航轻咳了声,他不似陆婉瑜那般扭扭捏捏,反而落落潇洒大大方方。
陆以蘅眼神这么在江维航脸上晃荡,倒是眼一瞪,愕道:“江大人,您的胡子呢?!”说来奇怪,江维航的下颌上原本有一小撮胡茬,显得几分严谨、几分世故,当然,也更将他衬老了几岁——难怪陆以蘅方才就一直觉得哪里怪怪的,原来江大人的那一小撮胡茬,不见了。
现在干干净净,还别说,江维航如今三十有三,可小胡茬一刮,面若清风,哪是三十二,分明二十三。
“本官,修理些许。”江维航伸手摸摸光洁的下颌,他素来不苟言笑也不爱说闹,所以总给不易近人的错觉,偶尔,改改这一尘不变,也不错。
“您该不是怕显得少年老成吧,其实那小胡子也别有一番风情。”陆以蘅实话实说,她笑吟吟地衬着晴天日宴,一场闹的沸沸扬扬的盛京时疫反而让陆以蘅和江维航之间丛生了几番相惜好感。
陆仲嗣没憋着笑忙把喜欢窜话题儿的陆以蘅拽到一遍咬耳朵:“还不是昨儿个婉瑜随口说了句什么‘江大人年轻有为,风华正茂,只是平日里板着脸一丝不苟的叫人觉得严苛生疏了’。”陆仲嗣翘着兰花指,索性掐着嗓音惟妙惟肖的模仿起陆婉瑜的神态表情来,直惹得一旁的花奴咯咯大笑。
“大少爷是在说,江大人因为咱们三小姐一句话就把胡子给刮了?”小奴婢啧啧啧的感慨,“哎呀,那不是别有居心?”她跳着脚,脑门上挨了陆仲嗣一记头锤。
“那叫用心良苦。”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一干人等哈哈大笑,索性将园子留给了这对初见钟情的小情人,陆以蘅对江维航并没有什么厌嫌感,这是很古怪的——就好像你知根知底一个人,他的好他的坏都没有刻意在欺瞒和隐藏的时候,他所表现出来的,至少,都是真性情。
真性情这三个字在世道中实在是,太难能可贵。
比如说秦徵,卓尔不凡、自命清高可骨子里势利奸猾,再比如说任宰辅和程有则等人,表面上谁不是忠君爱国、殚精竭虑,陆以蘅喟叹一声,脑中不自觉的落出朗朗笑意,来自那个好像闲云野鹤一般的皇亲国戚,五彩雀羽、流风倜傥,任是你如何猜忌质疑都捉摸不透的王八蛋。
她这么一想就察觉了自己的失神,回眼看到张怜不知何时驻着拐杖蹒跚来到了长廊,她没有惊动任何人,花奴眼尖瞧见忙不迭上去搀扶,魏国公夫人昨儿个在宫中拜访了几位后妃娘娘又留宿了一夜很是开怀,虽身心疲累可一点儿也不想瘫在床榻浪费大好时光。
张怜步履缓慢,眼睛还没花,脑袋一探就瞧见了那在园中小石亭下专心致志赏画的两人。
“那……那是江大人吗?”她拍了拍花奴的手背。
“正是。”
张怜闷不吭声的看了半晌,偶尔有些许欢声笑语隔着绿荫和花香传来,她拉过刚踱到身畔的陆以蘅:“阿蘅啊,江大人如何?”她不问陆仲嗣,也不问花奴,只单单抓住了陆以蘅,好似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自个儿这眼明心清的小女儿的话才能让她安心。
张怜不傻,江维航是盛京府尹,官可不小,俗话说得好,无事不登三宝殿,就为了几卷画轴那断不可能,她看得出来,陆婉瑜笑起来的时候眼底里都有着光芒,那是倾慕、敬佩、心向往之,可是,那女人曾经有过一段婚姻,她将所有的苦楚都搁在心底里,强作笑颜的模样张怜都觉得心疼——
江维航,会是那个值得陆婉瑜交心的人吗?
陆以蘅却沉默着没有着急开口。
张怜不解地看向她,却见她微微蹙眉思来想去,末了唇角带着小弧度:“娘,女儿觉得,三姐曾经太苦了。”
人生五味陈杂,逆来顺受、卑躬屈膝,整日里以泪洗面却得不到丈夫的疼宠和爱恋。
张怜的眼睫微微低垂似在反复咀嚼陆以蘅的话。
“我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三姐能笑得这么真心开怀。”陆以蘅叹了口气,听,鸟雀从青空划过,白云下掠走了尘埃,陆婉瑜抿着唇角袖口有着娇羞的闺秀姿态,可是眼角眉梢的欣喜是藏不住的,就好像那只飞鸟,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张怜愣了愣,突得就明白了——
陆婉瑜的前半辈子从没从丈夫的身边得到过快乐,如今——她笑得这么开心,那是从心底里腾烧的热忱,而陆以蘅,并不想用官场冷暖和为人处世来评判、禁锢这样一份感情。
张怜的指尖有所触动,动容地轻轻搂紧了陆以蘅。
陆家姑娘眨着眼能看到那两人的背影掩映在一片春光烂漫之中,好似一对璧人,也许,陆婉瑜说的没有错,不应该每一次都费尽心机老谋深算,将旁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拆成四五六断,然后吹毛求疵。
魏国公夫人释怀,索性躺在花廊的长榻上闭目养神,这般安宁的时光不可多得,陆以蘅将花奴早已备上的轻毯覆上张怜的半身免得吹多了风身子不适,刚给自己的母亲打理好一切就瞧见小花奴正站在那头的花树下朝自己悄悄的招手,那神色有些不耐焦灼。
陆以蘅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轻步凑上前去。
“小姐。”花奴探头探脑地附在她耳边悄声耳语。
陆家姑娘眉头一动:“六爷这么说的?”
花奴点点头指了指后院侧门,陆以蘅偏头看去,正是两个贼眉鼠眼点头哈腰的小地痞,他们都是六疤指的手下,今儿个,是来魏国公府传话的。
陆以蘅从袖子里落想出两颗金瓜子给花奴:“喏,赏给他们。”
花奴捧着小金子撅着嘴还挺不乐意的:“不就是几个传话的小喽啰,小姐,您这么信任六爷?”花奴不甚理解,六疤指是个不讲道理的地头蛇,流氓的话三分真就有七分假,她不知道自家小姐究竟请了六爷打探什么消息,但是看陆以蘅对那小老头的回复很是信任,心里多少有些不舒坦。
毕竟陆婉瑜上回还差点栽在六疤指那些喽啰手下呢。
“六爷是‘英雄好汉、正人君子’,”陆以蘅耸肩笑得轻松,一丁点儿也不吝啬夸赞,“这点儿小忙,没必要哄我陆以蘅。”盛京城时疫时她不是请岳池知会过六疤指小心谨慎这事儿,地痞们可不兴虚与委蛇那套,六爷虽是个混黑道的可恩怨分明,有钱一起赚、有难也能担,对陆以蘅是心里恨得牙痒痒可又佩服的很。
小花奴乖巧的点头:“可、可也用不着赏这么多吧。”
“反正不是咱们陆家的银子。”都是那些个达官显贵们拿来讨好魏国公府的,这些银子放在家里看得她都起鸡皮疙瘩。
花奴噗嗤一笑,说的也是。
那头的小喽啰收了金瓜子眉开眼笑的,朝着陆以蘅的方向千恩万谢这才一溜烟的从侧门跑了出去。
陆以蘅思忖片刻目光就挪到了高枝上,踮起脚将上头原本悬挂的金丝鸟笼取下,小鸟儿的眼睛圆溜溜乌黑乌黑,好像能倒映出陆以蘅微微上挑的眉角。
“小王爷,您猜猜,这一局,谁赢了。”
她笑了起来,满目都是了然的意味。
如今的陆家幺儿已是三等侍卫,神武卫副校尉,可以金殿随侍,这一晃眼盛京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陆以蘅自然通报了兵部,一切到岗按部就班。
金殿可不比外头神武卫的巡逻,你得矜矜业业不眠不休,几天朝会下来,陆以蘅不敢怠慢,倒不是说她面对九五至尊和一众位高权重的朝臣心存畏惧,而是,每一个人的话每一件发生的事,她都小心翼翼铭记在心。
大多是关于半年来的全国考量汇总,哪里涝了,哪里旱了,哪里风调雨顺、民心所向,偶尔兵部有两三关于西南边陲的急件传来,周围的番邦有了什么新动静,哪里的大军又进退迂回了数多里,陆以蘅的耳朵竖的尖尖,生怕遗漏了半寸。&lt;/p&gt;</div>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