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以蘅就觉得这家伙有时偏是惹人嫌得很。
拨开呛人的烟尘,翻过碎石,这里已成了一片狼藉,迸裂的山石草木覆盖了所有的痕迹,她沉沉叹了口气:“银子不能叫人以死封口,若不是上封权太大,便是后果太严重。”所以宁死也要将一切化成烟尘,一旦消息走漏,到时候死的,可就不只是自己的身家性命了——做了这档子买卖,还妄图留着贱命吗。
“再过几个月就是秋猎,”凤明邪捡起地上的石块轻轻往前一抛,哒哒哒,石块顺着残垣滚落下去,“你也听到他方才的话了。”
陆以蘅抿了抿唇角,那虎背熊腰的男人在得知凤明邪身份后的反应的确叫人心生疑窦。
“鹿鸣围场修缮过后便要迎来皇家狩猎,届时这大晏朝的文武百官肱股之臣可都在这儿。”凤明邪玩味极了,长袖掩去硫磺作恶的气味,这些火药若是在不经意间炸了,猜猜后果会如何。
“这些贼子未免胆大包天。”陆以蘅光是那么一想就觉得心口发凉,不,那幕后指使者的目的才叫人毛骨悚然。
“你以为他们想要谋害几个王公大臣引起举朝上下的混乱?”这是最容易令人联想到的。
“难道不是?”陆以蘅不明,转念手心里的拳头都握紧了起来,“若是伤到了九五之尊,谁都死无葬身之地!”不,当场就该被千刀万剐了。
“可若是没有呢?”凤明邪漫不经心的,夜风吹过颈项时,血痕带着丝丝凉意。
陆以蘅没有想明白,她下意识的转头去看男人,凤明邪踢开了脚边的的碎石指了指跟前那些被埋过黑火药因为爆炸而产生的坑道,可以看清,深浅不一。
“这片林地不是深猎区,虽是必经可并非逗留之处,坑道排布疏散不密,黑火药虽用竹筒包裹可混合的比例威力不大,”若不是方才那两箱炸药被同时引燃,这些零散排布的火药并不能造成太大的伤及,“如果陛下巡视狩猎场故意撇开众臣燃炸火药引起恐慌……”
陆以蘅张了张口,话头又被凤明邪截住了。
“如果这些贼人被活捉进了大理寺,如同方才那么一问一答,你觉得,谁的嫌疑最大?”——似是模棱两可,似是意有所指,遮遮掩掩、闪烁其词,“如果有一个人要背上谋逆弑君的罪名,你觉得,谁最可疑?若他们直言是本王的意图,你觉得大理寺会秉公执法吗?”
凤明邪语出惊人。
“怎么会!”陆以蘅想都没想张口反驳,“盛京城中王侯将相可不少,别说正式封名的,便是外番也有几位常驻盛京的王爷,随手抓一个可不见得就是‘凶手’,那些贼人张口就来,即便想要污蔑您,大理寺卿又怎么会是糊涂之人,天子又怎会听信几个匪贼的片面之词!”几张嘴空口无凭,进了大理寺说凤阳王爷意图加害天子——
简直可笑!
谁人不知,九五之尊对凤小王爷视如兄弟,否则朝野上下的满城风雨早该让这男人收敛收敛,非但没有,他好似还仗着这些恩宠时不时的给九五之尊摆谱子,若是心里没点儿底气,谁敢。
天子不就是纵着他,宠着他,谁还那么不见眼色的去污蔑凤小王爷。
凤明邪顿住了脚步,他回过神就这么定定的看着陆以蘅,那小姑娘脸上竟有些义愤填膺好似站在他的立场理所当然的打抱不平,凤明邪心下一笑:“阿蘅,本王问你一句,”他歪着头的模样总有些吊儿郎当漫不经心,可那双狭长眼眸中却淋漓着月色,清明又透世,“九五之尊,为何要对我凤明邪,推心置腹。”
他这句话,简略却不简单——凤阳王爷是天子同父异母的兄弟,当年深受先皇宠爱,如今又是天子请至盛京的皇亲国戚,在所有人的眼睛里,他是大晏朝最欺瞒不得、招惹不得的人,因为你在他的面前没有理,而他在天子的面前,便是理。
陆以蘅却被这样一句简单的话给噎住了口,那些呼之欲出的理由和借口突然就被那了然神色抹的烟消云散——饶是要陆以蘅实话实说,她若是那个坐在九龙御座上的人那绝不会像天子这般放肆纵容自己的“兄弟”来破坏皇家威仪,可是——当今天子却忍了——忍得甚至像个缩头乌龟。
用所谓的兄友弟恭来成就自己的宽厚仁德。
陆以蘅的眼神有些晃动也是心绪心悸:“臣女只是听闻……听闻小王爷曾经救过陛下。”也许——也许是因为这个缘由才让九五之尊因为感恩而对他无端信任放纵。
“哈——荒唐,说出这般话来,你也竟不觉得可笑。”凤明邪前俯后仰的,丝毫不给陆以蘅面子——
他仿佛就在喟叹,陆以蘅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不应该用这种蹩脚的借口来当理由,能排除万难登上九龙御座的人会被区区一个“恩情”绊住脚而对他一个臣下来俯首帖耳吗?
陆以蘅被这笑声所惊,下意识的抬头,看到凤明邪眼底里闪烁的光几乎将皓月渲染,三分讥诮,三分轻蔑,剩下的是从来不曾展露的乖张和戏虐——那是对天子、对朝臣的不屑一顾。
陆家姑娘屏气凝神竟有那么一瞬不敢呼吸,跟前这个人可不是什么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富贵荒唐骨,他所有的放肆都在一步一步的试探九五之尊的底线,而那高高在上的人也正在利用他的百无禁忌,作一场的对峙。
小王爷喜欢擦边走火。
越是惊险越是其乐无穷。
“换个说法,”凤明邪挑了挑眉,他长指绕着耳边发丝,一缕一缕好像山泉从他指缝中缓缓流走,月光萦绕下还带着未烬的星火:“本王在盛京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大晏朝还有一个人有胆子有能耐置本王于死地,你觉得会是谁?”
他这个问题并不需要多想,陆以蘅已经有了答案。
“天子。”
她的话从口中落出的时候浑身都有些僵硬,满朝上下也许有不少的官员的确对这个百无禁忌的富贵荒唐骨爱极恨极,但是如果有一个人要设下一个必死的圈套,以谋逆弑君罪论治,那么——只有九五之尊,有这个魄力、胆识,以自己为注,赌命。
陆以蘅的话虽是脱口而出,但心底里却未必那么笃定,虽说小王爷的确在盛京城惹得人神共愤,可他的言行举止轻佻放浪并没有威胁到天子的地位和政权,除非——
陆家姑娘狐疑的神色看向凤明邪,除非,这个人的身上,还有一个令天子也不得不谨慎防备,甚至,恨不能杀之后快的秘密。
互相的猜忌对峙,迟疑和犹豫——
如果皇家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么这个秘密,就在凤阳城。
她并没有问出口,历朝历代的皇室从来都不是史书中记载的那般兄友弟恭、举案齐眉,荣华富贵遮掩下的血肉横飞手足相残,见的比听的都多。
“这些人不是盛京城的流氓地痞,也不是偷鸡摸狗的小贼,他们来自顺宁府。”陆以蘅翻着碎石,偶能看到肢体被炸开时残留的血痕,触目惊心,“方才那人臂上有多年不退的绛紫疹痕,乃是荨剑草所致。”她擒拿那恶汉时早已察觉并且对于这类杂草生长地很是了解,盛京城不宜生长,唯独及江、乐夷、安奄三地,皆在顺宁。
凤明邪诧异,不是奇怪这些贼人来自何处,而是奇怪这小姑娘竟知晓这些乡野听闻:“这可有趣了,”他哼笑着声,“东宫行刺时那些刺客的身上也有荨剑草伤痕。”
“什么?”陆以蘅闻言惊跳起来,“刺客的身上也有,为何从来没有听人说起?”是啊,东宫行刺案过去了这么久,当初任大人只说是所有抓到的贼子都畏罪自尽,没有留下更多的线索,为了防止劳民伤财这才结了案子。
“朝中知晓此事的人,本该只有我凤明邪和九五之尊。”小王爷哎呀哎呀的笑了起来,瞧——像不像是他凤明邪作了下三滥的勾当来谋害皇亲国戚。
当初在御书房中将一切结果和盘托出,同一批刺客匪贼,先意图谋害东宫,又妄图加害天子,其心其行,罪大恶极,可偏偏,他凤明邪对此知根知底,若不是有人想要构陷他,那便是他凤阳王爷言行可诛。
陆以蘅一瞬也顿悟了男人的意思:“这个人,何其恶毒。”
不显山露水,就可以有置人死地的借口,难怪方才凤明邪动了杀心,那虎背熊腰的莽汉也不过是一手落子的棋,不管他口中几句真话几句谎话,当真送到官府反而要掀起惊天巨浪,还不如,死在这荒山野岭。
恶毒,盛京城里的恶毒,从来都流淌在骨子里。
你要猜忌每一个值得猜忌的人,防备每一个从眼前走过的人,他言笑晏晏却反手给你致命一击。&lt;/p&gt;</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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