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财躺在床上想了一夜, 最后他还是觉得这事不能指望自家孩子办。
嘴上没毛办事不闹，李顾才二十一岁，万一送礼没送好把自己形象败坏了, 那就得不偿失了。再怎么说送礼也是门学问, 他常年混迹村东头, 不是他自诩, 市面上那些人情世故弯弯绕绕他都熟背于心。
于是乎, 第二天一早，他就跟老爷子告了假，说是要送李顾回学校，现在都高二尾巴了，得抓紧。
事关孙子学习, 老爷子没半点马虎，连连催促他们赶紧上路，末了还往李顾怀里塞了两个大白面馒头, 又香又软吃起来还甜。
李顾笑的嘴角都流了口水。
进了城，李有财嘱咐了李顾两句后就独自骑着车去了农贸市场, 找卖肉摊贩要了一条大猪腿。如今这个年代，哪怕是县城里最大的农贸市场卖肉的摊位也少的可怜，一眼扫过去也就三四家，哪怕就是这样稀少的情况下, 这里的肉也经常卖不光。
倒不是因为肉不新鲜, 肉不好吃, 而是因为穷。
一般的城镇职工每月工钱也就十几块钱, 农民更别说了，吃穿住用全在自家田里，刨去日常开支, 每月更是剩不了几个钱，哪还能顿顿买肉吃啊。
这也就是为什么，上次李文山那么晚还能从县城里买到排骨和羊肉带回去。
这次李有财是下了狠心，把自家的小半个家底都给掏了空。他不像弟弟李文山，有什么保密局转业费，他的这些钱全都是平日里卖粮卖菜偷偷抠下来的外加自己在村东头打牌赢的。
一条大猪腿，总共花了他足足30块。
在店老板帮助下，李有财将猪腿固定在后座上，一路馋哭了不少逛街的孩子。
那些被馋哭的孩子们纷纷坐在地上，抬着小白手指着李文山后座，奶声奶气地叫着：“饿饿，饭饭，肉肉！”
小孩子的哭声，李有财很享受，他不自觉的放慢了蹬腿，想看那群父母怎么处理，是不是也要跟馋哭。只可惜事与愿违，只见那群父母，直接将孩子单手拎起来，对着屁股就是两大嘴巴子。
“再哭，就把你卖给人贩子！”
……
切！
没想到是这破结果，李有财悻悻地加快脚步，朝着一中家属楼飞快骑去。
等他到家属楼的时候，他才把店老板送的油布慢慢悠悠地扯了出来，将猪腿包好，扛在肩膀上，敲响了蔡校长大门。
内江县一中的校长叫蔡博雅，他的鼻梁上常年挂着副老花眼镜，头发更是有一半以上都是白的。他虽然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高中校长，论级别远不如那些教育局里上班的，但他有实权啊，什么人能进，什么人不让进，全都是他一手说了算。
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
说的就是他。
所以对于有人来送礼这事，他见的实在太多太对了。
蔡校长问：“你是？”语气不咸不淡。
“蔡校长，我是李顾他爸，李有财。”李有财将肩膀上的猪腿放了下来，说：“俺们农村也没啥好东西，这不家里刚杀了头猪，我就寻思着给你送条猪腿，希望你不要见怪。”
李家的基因很好，家里人全都长的高。
李有财跟他弟弟李文山一样，一米九八，只是他没李文山壮，而且肤色也偏黑，站在校长面前他整个人就像是根黑竹签，特别像报纸上宣传的那些农民形象。
精细又能干……朴实又无华！
蔡校长鼻梁上的老花镜泛着光，他没打算让李有财进门，因为他从他的话里没有听见半句真话。真把他当城里人？没下过地？想当初他可是Z国最早的一批知青，去的还是内蒙！！！
什么样的家庭会在这不过年不过节的时候杀猪。
你当你家是开屠宰厂的啊，就算是在内蒙每家每户都养了许多牛啊羊啊，那也不会无缘无故杀一头，要知道，那可都是全家人的生计啊！！！
这条猪腿八九不离十是李有财自己掏钱买的。
蔡校长两袖清风，不想自己负责的县一中出现送礼办事这样的歪风邪气，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原来是李顾的爸爸呀，现在农村杀头猪不容易，这猪腿啊，还是你们自己留着，我这边天天吃食堂，要什么有什么，家里都不开火的。”
李有财听完心里暗暗骂道：“妈蛋，吃皇粮就是好，连饭钱都省了。”但他脸上还是笑嘻嘻地说：“蔡校长你别误会，我这次来呀，不是为了我家孩子。”
这送礼办事，送礼排在先，办事排在后。别管你用什么办法说什么理由，总之你都得先把这礼给送出去再说。
蔡校长脸上表情皱了皱，他又跟李有财劝了几句，对方依旧笑脸迎迎。
两人就这样在门口僵持着不上也不下，因为这里是教职工的宿舍楼，人来人往，蔡校长的老婆楚沁不想让人看见这样狼狈的样子。
她便伸手扯了扯蔡博雅的衣襟，让他怎么着也得先把门关上再聊天。
可楚沁这么一扯，李有财立马借坡下驴，扛着猪腿就进了屋，蔡校长两眼简直要发绿，他是什么人，大家还能不知道，他居然敢把人堵在大门口不让进，就不怕别人背后议论。
身正不怕影子斜。
这下倒好，老婆把人给放了进来。
“我记得李顾这孩子，现在是在高二（二）班，”楚沁说：“我听带他的老师说起过，这孩子聪明，懂事。成绩也还行。再加把油，到时候考个中专肯定不成问题。”
李有财憨憨一笑，这个笑是真心的：“真的是辛苦老师了。”
“这哪辛苦，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楚沁笑着给李有财泡了杯茶：“来喝点茶。”
李有财接过茶杯，闻了闻，好香，眼神不由飘出了羡慕，心里忍不住又泛起了嘀咕，这吃皇粮的人居然还有皇茶喝，真好。
蔡校长：“过会你把猪腿带回去，我们有规定，不能收礼。孩子居然能进我们学校，我们肯定会一视同仁。学校是重视成绩和品德的地方，不会因为送礼不送礼就区别对待的。”
“……”
李有财摆摆手，说：“蔡校长你别误会，我这次来啊，不是为了我儿子李顾，我是为了我侄子李凡。”
这话倒是新奇。
这年头物资条件极端匮乏，居然还有人为自己侄子下这么大的血本。
蔡校长不由的在心里对李有财拔高了认识。
他问：“你那侄子也是在县一中读书吗？”
“没，”李有财摇头：“这点我不敢诓你，他只有初中水平，还上不了高中。”
蔡校长：“……那你这是？”
李有财恋恋不舍地放下茶杯，开启表演模式。
接下来这段话，他跟老婆王桂花演绎了无数遍，可以说能表演的让人声泪俱下，感人肺腑。
他伸手抹了把眼角，说：“是这样的，我那小侄子李凡从小就可怜，他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这么些年大家对他照顾比较少……都是他爸一手把他带大……不过这孩子心气傲，有主见……初中毕业了就不读了，谁劝都没用……这不看见他哥李顾上了高中，他也想来，最后托了不少人给他弄了个高三资格考的名额……我弟都打好了招呼，说只要弄到高中毕业证就能把他送去保密局上班……这不我就想到让校长你多多帮忙照看照看。”
李有财一顿卖惨，自己更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嘴里还时不时呢喃这孩子真可怜。
但校长却从他话里品出了不少门门道道：这孩子从小缺乏管教，对待亲人无法无天，初中成绩不好，没能考上高中，这次是找了人弄到了资格考名额，说不定还整到了考试卷子，现在他大伯送猪腿是想让校领导在校期间对孩子少些看管，这样就能让他顺利拿到高中文凭，从而进入保密局上班。
蔡博雅顿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整个人简直是气不打一处。
李有财眼珠转溜，见目的达到，连忙找了个理由，说家里还有农活要做，就拔腿跑了，连墙角的猪腿他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
一条猪腿砍掉李凡求学资格，又可以保住了儿子今后保密局的工作，值不值？
太TMD的值了！！！
李有财简直想夸自己是在世诸葛亮。
李有财跑后，蔡博雅跟老婆楚沁说了自己刚才的想法。楚沁想了想说：“你这人啊，就是容易把人想太坏。”
蔡校长从鼻腔中喷出一口气，缓缓说了句：“但愿。”
其实他还真不愿意把人想太坏，但经历过特殊时期，他比谁都知道人心有多坏，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纯洁的学习环境，欣欣向荣的国家环境，他发自肺腑地不想有人来搞破坏。
看着立在墙角的那条鲜艳艳的大猪腿，他决定下周的资格考，他要亲自上阵，从选题到监考批卷，他都要全程参与。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如果真是个人才他不会不照顾；如果不是，那可就别怪他不讲情面，找谁都不好使。
学校是搞学问的地方，不是搞那些偷奸耍滑搞事人的温床。
他绝对不会让心术不正的人进入到国家管理体系中去的，不然日后国家迟早会被这些人给搞垮。
教书育人，这两个词，向来都是连在一起，只教书不育人那就不配称作老师。
正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蔡校长这边下完决心就开始着手准备了，第二天一早他就召开了高三年级组大会，会议主题就是高三资格考，他要将人员安排和试题编纂全部推到重来。
县一中这边如火如荼的为资格考试做着变革，李凡这位应试者更是火力全开为理想在拼尽全力。
在S级世界里，要想不依靠他人，就得从头开始学。
但那又怎么样呢？李凡笑笑，学习本来就是一件让人身心快乐的事，特别是有目标的学习，更能让人感到兴奋。
他从拿到教材那一刻开始，就注定选择了一条充满荆棘的路，每天除了分秒必争就是迎难而上。为此他天天看书背书到夜里一点多了。
毅力和坚持这是他的属性，永远无法被剥夺。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那些凭借系统设定，靠获取剧情走向，甚至攻略他人，就真的享受到的成功，就是真的成功吗？
或许有的人认为是，但李凡却从不这么想。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从没指望过或者说想依靠过脑内系统001，他唯一动用过他的商场服务还是买了四瓶啤酒，这次系统更是直接把商城给封闭了。
这不更加说明，唯有通过自身努力获得的才是真真在在属于自己的。
依附外物的生活，一旦停止了供给，那你的人生岂不是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接下来时间里。
李凡针对理科特性，有的放矢进行学习计划，他将需要背诵的放在后面，需要借助公式运算的放到前面。
就这样他只有了四天的时间便将整个高中教材都过了一边。
资格考当天，李凡没让老爸去送，毕竟家里农活还挺多，这些天他一直忙于看书背书没怎么给家里帮上忙，他自己都怪不好意思的。
所以他跟老爸，爷爷奶奶他们打了声招呼，就骑着那辆二八大杠上了路。
二八大杠是种特别老式的自行车，它的轮子很大，车身很高，中间还有一根大大的衡梁。骑这车对身高很有要求，再加上李凡这辆还是他爸跟他妈结婚时候的三大件，年代久远到坐垫高度都没的调，要不是因为他的身高一米九，还真是不好驾驭。
县一中的高三资格考，每年办两次。
分别是上学期一次，下学期一次。上学期是在九月到十月之间，下学期是在三月和四月之间。
李凡这次参加的是下学期。
因为七九年的高考时间定在每年的7月7，8，9号。
下学期的这个资格考距离高考非常近，一般很少会有人参加。
李凡拿着报名表走进考场的时候，才发现整个教室包括他在内只有七个人，其中四个还是文科生，只有三个是理科生，而且他们两个还都是隔壁县的，他们本来就是高三学生，报这个资格考就是为了提前感受下考试氛围，顺便过来刷刷题。
因为眼下高考才恢复两年，考试模式又是全国统一出卷，全部的真题加在一起也就两套，刷来刷去，就那么多，想通过题海战术提高成绩，呵呵，想都别想。所以一些经济条件还不错的家庭，就会给孩子报考周边县市不同学校的资格考。
八点考试，蔡校长在七点五十的时候走进了教室。
001瞬间惊呼，“宿主你快看，这人像不像朱教授！”
李凡闻声抬起了头：“样子是很像，就不知道这个脾气……”
“所有人把随身携带的东西全部上交，”蔡博雅声音严肃，表情更是冷的吓人：“改用学校统一提供的纸和笔……这次考试时间五个小时，中途不可以上厕所……谁要是交头接耳，成绩直接作废，而且我还会报告给你们原学校，孰重孰轻，你们自己想清楚！”
“脾气也像！”李凡微微笑道。
如今高考理科是要考七门，分别是语数英，物理化学和生物，再加一门政治。
政治是文理共同科，它跟数学还不一样，数学会根据文理区别调整难度，政治不会，文理用的都是同一套试卷。
等到试卷发下来后，李凡首先将需要大量背诵和默写的语文和政治试卷抽了出来，然后将上面那些自己记得的内容先填写上去，不记得或者还没背过的全部空着，不去浪费时间在空想上。这就是所谓的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①。
蔡校长在进考场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李凡，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见到他本人后，居然会下意识相信这孩子是有真才实学的，跟之前自己揣测的不一样。
为此他在考试刚刚开始没多久，就溜达到了李凡身边，想看看自己的验证，准不准。
结果刚看了两眼，他这眉头就皱的不成样子。这孩子底子也太差了，像古诗词填空这种百分百拿分项居然还能空……还有那些重大会议的章程都没能写全……
蔡校长唉声叹气的偏过头。
接下来，他没再去看李凡答题了。
按道理来说他现在应该很不喜欢李凡才对，但他内心却厌恶不起来，甚至还意外的发现了他身上存有闪光点，那就是他对待考试的态度，一直埋头写，不急又不躁。
蔡校长双眼慈祥的望着李凡，他在想即使这次他的成绩没达标，就冲这态度，这苗子就不会太差，或许自己能劝劝他从高一开始读，或许三年后能考个本科也说不定。
五个小时的考试时间很快就过完了。
不少人考完试后整个人都虚脱到了不行，李凡却一点都没感到疲惫，他走到蔡校长面前问：“老师，多久能知道成绩？”
“最迟两天后，”蔡校长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到时候会统一公布在县一中的布告栏里。”
李凡点点头：“麻烦老师了，老师再见。”
望着李凡远去的背影，蔡博雅忍不住将他的试卷重新抽了出来，顿时傻了眼，这孩子除了语文和政治有部分空白之外，其余的试卷全都写的满满当当。
一时间，蔡校长眉心都笑了起来。
现在的他也顾不上吃什么中午饭了，连忙抱起试卷冲进了高三年纪组的办公室。
想立刻组织老师批改试卷。
“校长，资格考试而已，咱没那么着急？”化学老师鲍琪琪无奈道：“我这边还要写教案呢！”
物理老师接到话茬：“里面不少人都是上学期考过的，他们就是体验氛围的。”
“行啦，别抱怨了，”蔡博雅边分发试卷边安慰道：“今天把卷子改完，晚上我请你们吃炒猪肝。”
校长老婆楚沁是教高三语文的，她自然也在，见丈夫心急，她也开口跟了几句风，终于让大家将情绪稳定了下，开始批起了卷子。
“那事你上次办的怎么样啊？”王桂花把李有财扯进房门，“我怎么看李凡那个臭不要脸的今天回来精神头很不错啊！”
李有财被从村东头拍桌扯下来心情很不好：“他那是装的，我上次不是都跟你说了吗，你怎么还这么疑神疑鬼的。”
“那万一呢！”王桂花还是不敢相信自家丈夫的话：“那个校长没能理解你话，真把李凡理解成可怜人，多加关心照顾了呢！”
“哪有那么多的万一，”李有财大手一甩，“我那天走的时候校长脸都绿了，就这样他还能格外关心照顾李凡，你想太多了。要是真有万一，就让我一辈子打牌都赢不了一分钱，这样总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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