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兄长的衣服应该会拿到这里来洗的。
几十个洗衣女工沿着溪流洗衣服,来得久些的女子话说得多些。
她们说的大多是军营里的琐事。
从她们的话里,孟霖熙略微知道谢将军的一些事。
原来谢将军名字叫谢桂兰,是穆少将军穆清和未过门的妻子。她父亲是谢桂芬的伯父。她和穆清和自幼有婚约,穆老将军因犯错在北疆戴罪立功。
穆少将军十二岁就来北疆父亲营里跟随父亲出生入死。
穆老将军曾在陛下面前发过誓,北疆一日未安定,他们父子俩一日不回京。
眼看着年龄大了,未婚夫迟迟不归。谢桂兰的父母因病双双离去,她安葬好父母后,孤身来到军营,苦苦哀求穆老将军留下她。
就这样,谢将军在军营度过十年,如今快三十了,她仍苦苦守在未婚夫身边。
孟霖熙听着暗自心潮起伏,不由对谢桂兰心生敬意。她和谢桂芬截然不同,谢桂芬眼里始终有一股深不可测的隐晦,而谢桂兰的眼睛是清澈的。世间难得有此奇女子。
有一个新来的女子刚好问了一个孟霖熙想问的问题:“这些都是粗布衣裳,那些将军们穿的衣裳谁来洗啊?”
一个年长的管事的女子回答:“将军们的衣服都是香娥负责清洗。”
“香娥是谁?”
“香娥长得漂亮,来军营洗衣服已经三年了。谢将军见她人漂亮,做事利落,点名要她负责将军们的衣裳清洗任务。她很受谢将军的器重。报酬一样多,干的活比我们轻松多了。”
孟霖熙默默听着。想想也是,军营将军大小也就那么多个,一个人负责绰绰有余。
从她们的谈话中,她还得知,天气热的时候,将士们晚上会来潭里和溪流里洗澡游泳。
还有几个将军冷天也会下水游泳,比如齐王和孟将军。
我哥何时会洗冷水澡?殿下会洗冷水澡?
之前都是一无所知啊。
怎么可能?
孟霖熙暗自惊讶。她仔细聆听她们的说话,不错过一条有关殿下或兄长的信息。
从这些女人的闲聊里,孟霖熙知道自己兄长虽来这里只有几个月,却深受将士们的爱戴。
他和齐王一样,吃穿和士兵们同样的标准,艰苦朴素。对待士兵也是虽严,但也体贴入微。将士们家里若有人病重或遭难,齐王第一个给他们送去慰问金。
兄长和齐王都是和士兵们吃的一样。孟霖熙在心里默默想着这个问题。心口微微一疼,她忍不住心疼殿下。
他身份这么尊贵,为了大御国的平安,他甘愿忍受这份辛苦。大御帝却因为他收留齐公子的事大发雷霆,还要处决他。
鼻头一酸,她忍不住要哭。余光瞥见不远处走来走去站岗的士兵,她努力镇静下来,认真洗衣服。
一会儿天空飘起细雨。
“大家快点洗,眼看要下大雨了。”管事的站起来大声喊道。
众人不再聊天,埋头完成箩筐里的衣服。
雨大起来,孟霖熙戴着斗笠挑着箩筐踉踉跄跄跟着大家回去。
管觅始终跟在她后面,时而替她扶住快要滑下的扁担,时而拉住快要摔倒的她。
孟霖熙原地站立,深呼吸,使出内力平稳走起来。
她们先去将衣服晾在大棚里,然后被安排去厨房帮忙。
所谓的厨房不过是一个很大空间的帐篷,几十口大锅摆在里面,每口大锅正在熬粥。
厨子们忙着在案板上和面做烙饼。和面的,切片的,捏成圆饼,烙饼的,各自忙乎,各自井然有序。
她们所做的就是帮忙将已经烙好的饼分盘装好,往木桶里打满粥。一箩筐一箩筐的饼烙好了被抬出去
有专人分别将它们挨个送到将士的帐篷里去或城墙以及岗哨处去。
十万大军的伙食啊,不是一件简单的活儿。孟霖熙亲眼看到那么多厨子辛苦忙碌的样子。
等烙饼和粥分完了,孟霖熙感觉胳膊快要断了。
她们在住处用晚膳。每个人一碗粥一张烙饼,一些咸菜。
饼不够可以申请再要。
趁人不备,管觅心疼地抓起孟霖熙的手臂轻轻按摩,揉动,帮她放松筋骨。
“哎呀,我没事的。快放开我,被人看见了不好。”
孟霖熙从她手里抽出胳膊,若无其事冲管觅顽皮一笑。
“等晚上我去找殿下,或者找到大公子,我不能让你继续在这里受苦了。”管觅既心疼又着急。
孟霖熙赶紧制止她:“不可以告诉他们,我是心甘情愿来这里做事。我只想趁机看看殿下打仗的地方,看看他吃的饭菜喝的水,看看他生活过的天空和大地。”
她抬头看着大棚外的雨天。
“这里环境不好,天气恶劣,殿下却在这里打了一次次胜仗。我能够站在这里,即使很辛苦很累,我却很开心很激动很满足。我决定在这里做下去,看着殿下打赢这场硬仗,看着殿下得到大御帝的赦免。等殿下有能力保护自己,有能力保护孟府,这样,我才可以心安理得找借口回去。”
孟霖熙的话让管觅很感动。
“管觅。”孟霖熙看着她。“其实我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你是西昭国大将军的孙女儿,齐公子和师父他们都去北郡了,你为何不跟随他们去北郡?”
“师父要我留下来保护你。而且我也舍不得离开你。”管觅艰涩地说道。
她的心里迅速闪过胡明的身影。
“你还舍不得胡将军对?”孟霖熙低声戏谑。
“霖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管觅脸一红。
“大家快去帮忙洗碗。”管事的大声叫道。
孟霖熙和管觅赶紧去大棚洗碗刷桶。
军营里虽然要求很严,但对待她们这些做事的倒也客客气气,不像传说里的训斥责骂。
刚刚那个谢将军除了带兵打仗,主要负责后勤保障。
白天绝对没有机会溜出去,四处有卫兵站岗。
洗刷完毕后,妇女们开始烧水。几十口锅刷得干净,全部烧满水。
七七八八的事忙完后,她们要进屋缝补衣服,不得在营地大声喧哗。
每个人床前都放着一个箩筐和一盒针线,打补丁这种活对霖熙来说轻而易举,她缝衣服又快又好,做完自己的帮管觅,然后再帮那些做的慢的。
孟霖熙很快得到大家的肯定和喜爱。
那个叫做香娥的女子特意走到她身边。她拿起孟霖熙缝的衣服仔细端详,脱口赞道:“你的针线活太出色了。我从未见过这么整齐好看的针脚。”
“给我看看。”几个女子凑过来争相欣赏。
“真的是既整齐又美观,比我们这些针脚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也看看。”
孟霖熙缝补好的衣裳在她们手里相互传开。
“天啦,真的是前所未有的好针法,简直可以用精致来形容。”
“抓紧时间缝衣服,不要喧哗。快点做完后睡觉去。”
谢将军过来巡逻,听见屋里叽叽喳喳,走到门边发声提醒她们。
众人捂着嘴笑,各自退回到自己的床位上,抓紧时间补衣服。
等一切忙完,众人出去洗漱,孟霖熙不敢洗脸,漱完口就进来睡觉。一会儿大家吹灯睡觉。
孟霖熙第一次睡在这种环境里,管觅怕她身子骨受不了北疆的寒气,趁人不备,将她待换洗的棉衣摊开在孟霖熙被褥里。
孟霖熙想制止,管觅做了个手势,提醒她不要惊扰其他人。孟霖熙只好感激地躺在她的棉衣上。
半夜,管觅偷偷起身溜出去。
夜色里,管觅灵巧地避开哨卫。她朝白天看见有卫兵站岗的那些帐篷潜去。
远远的,她看见几个人从一个军帐出来,除了孟云华,还有胡明,其他两个将军她不认识。
一见胡明,她的心猛然一紧。
她看着孟云华和胡明分别进了距离刚才那个军帐不远的帐篷里。
刚才的那个帐篷应该是殿下的。她迅速得出结论。
另外两个将军往前各自走了几百米,分别进去。
孟霖熙半夜被噩梦惊醒,黑暗中睁开眼睛微微喘气。
侧头看左边,她大吃一惊。她试着慢慢起来。
一道身影自门帘后闪进来,正是管觅。
她蹑手蹑脚回到被窝里。
“你去哪儿了?”孟霖熙轻轻问道。
“解手。”
骗人。孟霖熙暗自苦笑。好你的管觅,竟然敢欺骗你主子。
管觅翻身努力靠近孟霖熙:“我已经知道殿下和大公子住的地方。”
孟霖熙低声说:“快睡,明日再说。”
她不想惊扰其他人。
第二天早上,孟霖熙早早被军号声催醒。
又是滂沱大雨,所有人被叫醒去厨房帮忙。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般的忙碌。
厨子们凌晨就起来和面做馒头。此时还是春寒料峭时分,厨子们个个挥汗如雨。
孟霖熙想着为了十万大军的伙食,这些厨子肯定每日都如此辛苦。
她们或者安排去烧火,或者去潭里打水回来。
管觅推她去烧火那边,自己担了两个桶子跟着其他人去担水。
孟霖熙蹲在灶台前烧火,木柴已经劈好,只需慢慢往灶台里添加,时而翻动一下成架空状,使之有风进去燃烧更旺。
她不觉得这样的事枯燥无味,反而愿意尽心尽力做好它们。她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就是想一睹殿下和兄长流血流汗的地方。
这里是距离殿下和兄长最近的地方,虽然她不能见到他们,但她闻着这里的空气,仿佛倾听到赵墨松的呼吸声。
她余光瞥见谢将军急急走进来。
谢将军手里提着一袋鸡蛋和一块肉。他她把袋子递给大师傅:“齐王殿下这两日都没怎么吃东西,穆老将军看见殿下胃口不好,特意叫人去荆城集市上买了一些蛋和肉,嘱咐你给殿下做些好吃的有营养的给他补补身子。”
“好的,谢将军,卑职这就去做。等做好了,我让人给殿下送过去。”
孟霖熙心里猛然一股疼痛。大仗当前,他怎么不好好吃饭呢?
给殿下和将军们送膳食的士兵将餐具送回厨房。
大师傅问道:“齐王殿下是否满意老夫的厨艺?”
其中一个兵重重叹气。“殿下一口都没吃,说这是搞特殊化,命人送给伤病员吃了。”
孟霖熙正在烧水洗碗,听见他们的对话,不由心一紧,浑身难受极了。
早膳忙碌后,她们照例来到潭边洗衣服。
管觅故意放慢脚步和孟霖熙走在后面。
“昨夜我大致已经知道殿下和大公子住的营帐,我看见他们从殿下的营帐里出来,然后他们分散开,各自往自己的营帐走去。大公子进了一个营帐,距离殿下的营帐不过两百米。”
“知道殿下大概的位置就可以,今日起,你不要再冒险出去了。”孟霖熙再三叮嘱她。
“我想不明白,王妃为何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却不想办法见一下殿下。他肯定为你痛苦不堪,寝食不安,不如你找个机会见见他,说明真相。让他振作精神去杀敌。”
孟霖熙低头不语,只顾默默走路。他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不吃不喝不睡怎么带兵打仗?
不知道战局如何?这里是后勤营,具体的战况要等晚上才略知一二。
忙忙碌碌又是一天。晚上,所有人都躺下休息了。
孟霖熙睡不着,借口去茅房出来透透气。
抬头看见谢将军从外面走进来,她一手捂着胃,一手提着一包药。
“谢将军。”
她赶紧打招呼。
谢将军瞄了她一眼。“去茅房?”
孟霖熙点点头。
“快去快回,莫要惊扰其他人。”谢将军努力作出平静的姿态,其实额头已经在冒汗。
“谢将军身体不舒服?”孟霖熙赶紧问道。
谢将军摇摇头,捂着胃往灶台走去。
孟霖熙赶紧跟过去,她知道谢桂兰这么晚过来,定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病情。
“你是要煎药吗?”
“你去忙你的,莫要问这么多。”谢将军额头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手里那包药滑落在地上。
孟霖熙上前把药捡起来放在灶台上。
她扣住谢将军的手腕搭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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