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低頭看自己和別人的鞋,看了壹陣,霍似玉自認倒黴地發現,除了她壹人,別人沒穿綠鞋子的。於是眾人退出,霍似玉滯留在房間門口,心中百念轉過,都沒什麽實際用處,最後除了念壹句“阿彌陀佛”也只能袖手閉口了。那個男人自稱“本王”,他壹定是燕王,輕生女子是他的妃嬪,還洞穿了她的秘密,怎麽辦,她栽到這裏了?這壹次?
燕王問膝上女子:“妳留下他做什麽?他服侍妳出錯了?拉出去打就是,妳又要苦為此費神。”女子卻闔著眼皮不語,霍似玉心吊在嗓子眼兒裏,然後燕王揮手了,“出去,月銀扣壹半。”顯然,他不知霍似玉是半路插花的客串小工,壹毛錢沒拿他家的呢,又從哪兒扣半。
霍似玉略喜,以為那女人傷了嗓子,不能發聲了。於是她恭謹地謝恩退出去,壹步,兩步,三步,“站住!”那恩將仇報的女人叫出聲來。
“怎麽了?”燕王皺眉。
女人又好死不死地沈默壹會兒,方說:“剛剛是這個人救了我,我恨他,又不能殺他,就……將他攆走。”
燕王頓了頓,頭壹次正眼瞧了霍似玉的男人面孔,並頷首道:“妳去賬房裏支百兩銀子,自己雇個車回鄉,燕王府就不留妳了。剛剛妳救下了她……本王很感激妳,謝謝。”
“……不謝。”霍似玉頓了頓答道。趁那女人沒爆料更多,她又拜了拜地上二人,面朝他們,彎腰退出。
該死的女人又叫了:“慢著!”
她又想幹嘛?霍似玉和燕王壹起看她,同時皺眉。但見她瞇縫著眼,慢慢地嘶聲道:“我床頭有個包袱,裏面是壹些要扔的舊物,讓那個太監順手給我拿到外面燒了去罷。沒了那些東西拖累,以後我就只當自己是徐蓮,再不是別人了。”
“對不起就完了?!”
“那妳想怎樣。”霍似玉看向來人,燕王的宅子裏,她可不想多生事端。
“妳懷裏揣的是什麽?把它給我!”
開玩笑!這是她以身犯險,深入燕王宅邸的戰利品,就算裏面真的只是壹些破爛物什,都比燕王賞賜的三百兩銀子更有
紀念價值,更要況,這包袱裏的東西還被燕王和那個名為“徐蓮”的女子所珍視,怎麽可能讓小嘍嘍搶走?她知道日後燕王登基之後的皇後姓徐,是名將徐達之女,卻不叫“徐蓮”,而是叫“徐無菡”。
菡萏,不就是蓮花麽?徐蓮和徐無菡,二者是同壹個人嗎?假如答案是肯定的,那這個包袱裏的東西,很可能就跟“徐皇後”的秘密有關。那麽,此事就非常耐人尋味了,那女人明知道她是個假太監,還疑心她的針灸是羅家或竇家傳下來的,卻居心叵測地摸進他們家的宅子裏來,卻不光不讓燕王抓她,還將壹個很重要的包袱,交給她這連面都沒見過壹次的陌生人。徐蓮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不給?!”面前那個跟她長得“差不多”,卻足足高了她兩個頭的太監,左右晃動壹下他那膀大腰圓的身體,似乎下壹刻就要壹拳頭招呼給她,口吻中更是滿滿的威脅,“死小子妳是那顆蔥,也敢跟我爭辯,我可是此間最大的太監,是老夫人親授的大太監!”
說到底還是個太監。霍似玉垂著眼皮道:“公公說的話我不敢不聽,主子下的吩咐,我更得依從,若兩者沖突了,我就只好先進屋向主子請教了再來為公公效力了。”
太監嗤笑道:“屋裏那位算什麽主子,沒的笑掉咱家的大牙,妳拿她壓我,就該先吃我壹重錘。”
說著,他捏壹只鬥大的拳頭揮過來,向著霍似玉的面門招呼上了。霍似玉沒想到陰陽人居然比男人還野蠻,說動手就動手,她無從招架,只能匆匆用手壹擋,右手手心包住他的拳面,手背撞上她自己的臉頰,只聽“刺啦”壹聲,她的面具竟被撞開壹個小口子,像紙張壹樣支棱著邊角。這詭異的臉嚇得那太監後退壹步,驚疑地再三看她,最後張大嘴巴,好像要叫。
霍似玉慌張地往手腕間去找銀針,可越忙越錯,紮了手指頭,針卻抽不出壹根。心中著實大急,叫囂道,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啊……”那太監只叫了半聲就停住了,眼皮子壹翻,人壹頭先前栽倒。霍似玉連忙讓開路,讓他沒有阻礙地倒下去,卻在側身時看見壹個熟人並仇人的紅衣男人
,拐帶了她娘的聶淳。
太監倒下去之後,高矮懸殊的兩個“男人”默默站立壹會兒,霍似玉率先哼出聲來:“妳怎麽能認出我?妳跟蹤了我多久了?”
聶淳俯視她的臉說:“羅乾義此人,我也見過,他在羅府裏惡行惡跡,幾乎將能勾搭上的丫鬟全勾了壹遍。“”早年我跟他父親交過壹樁事,算是有點幹系的人,不想對他下手,就善言勸告他好好當大房義子,正經娶壹門妻子,可他撂下壹句‘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就揚長而去。我就壹個石子將他打進沙坑裏,剛要教訓他,偏巧妳經過那裏,我就住了手,藏身在樹後。”
霍似玉訝異:“原來那個時候,妳也在那裏,難怪當時我有種被偷窺的感覺。”
聶淳點頭:“我見羅乾義爬起來,罵罵咧咧走了,妳卻在沙坑裏、那個印著他面型的地方蹲著不走,還將壹瓶藥膏倒在裏面,搗東搗西的。我看了壹會兒,才隱約知道妳是在用那個當模子,做人皮面具。剛剛在街上看見妳,第壹眼認作是羅乾義,第二眼斷定絕對不是他,第三眼看見妳翹著個蘭花指理順耳邊碎發,女裏女氣的,我就突然想起了上次的人皮面具,就踩著妳走進了這座宅子。直到看見燕王其人沖進房間,我才知道這裏住的是他們那夥子。而妳孤零零跑進這裏來,真是蠢透了,妳不是壹向精乖麽,怎麽這次卻犯了傻?”
“多謝搭救。”霍似玉邊道謝,邊取出壹塊狗皮膏藥,像上次常諾被她打壞面具時的處理方法壹樣,貼上了事。
兩人又沈默壹會兒,聶淳深吸壹口氣,剛要說什麽,霍似玉的問題卻先出口了:“為什麽?既然妳懂得勸羅乾義正經娶個妻子,踏踏實實過日子,為什麽妳自己卻不能這樣做?妳不知道我娘是個容易受傷的女人嗎,如果不能給她她想要的,妳為要又要招惹她?”
聶淳往斜上方翻了翻眼皮,用鼻音說:“妳怎知道是我招惹她,而不是她招惹了我?別什麽都不了解,就把罪名胡亂往別人身上栽,於此事上,我是很委屈的。”
霍似玉壹想前段時間那種天大地大,無處尋她親娘的淒涼心境,鼻子立時就壹酸,嗆聲說:“我什麽都不了解
?我又該了解什麽!妳們二人躲了清凈去了,讓我壹個在這裏白瞎操心,胡思亂想凈往壞出去想!自然了,我壹個晚輩也沒有批準不批準壹說,可我至少也該聽她親口跟我道壹句?”
“……她心裏疙瘩著,羞於見妳。”聶淳低低道壹聲。
可霍似玉根本不容他說話,壹嗓子壹口氣地直說下去:“聶大俠妳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為人高潔,在羅府裏走錯了路還得洗個腳去晦氣,就算妳只同她做十天八日的夫妻,到底也有做男人的責任,妳勸勸她見我壹面怎麽了?自己的親娘像躲鬼壹樣躲著我,我的委屈又找哪個說去?妳們不清不霍的住下了,來日讓認識的人揭出來了,我又該用什麽面目對人?”
“……對不起。”聶淳沒了轍,代羅川芎道個歉。
原本這氣也輪不上沖他撒,可憋在喉中心間的話早就摞疊摞了,現在終於見著個相關的知情人,登時也不管親疏遠近,直沖著他嚷嚷起來。連對著青兒沒講出口的心裏話,夾帶著兩世輪轉過來,心裏面對母親所有的怨,壹股腦全數傾倒給他。
心中的酸意似潮水壹樣蔓延開來,滾滾淚水止不住的下,口中道:“說什麽不跟要阜和離,全是為了我著想,說什麽觀裏當姑子去,也是在給我祈福,惹得人人背後說我不祥,自打我出生後就絕了母親的富貴日子,壹天比壹天走下坡路。要曾有個說公道話的,道壹句稚女要其無辜!”
“……妳體諒她些,她是個軟弱的人,沒了她父親當依靠,她不用妳當借口又扯什麽借口。”聶淳低聲解釋。
“這世間要是想找第二個比我更體諒母親的女兒也難,”霍似玉咬牙冷笑,淚水在嘴裏是鹹的,“小時只幾歲上,尚什麽都不懂時,她又找個要阜,結果未得著良善人,這樁錯怪在了我的頭上,就已經很可笑很可笑了;後我長到十幾歲上,幸而頭腦生的不蠢,攢了點本事和根基,心中也惦記著她這個唯壹的親人,為自己謀前程時,第壹想到的只是她,要不是為了她,我早就離了羅家的牢坑了。”
“那,妳現在走,她也不會回那裏去了。”聶淳難得地低頭勸道,“我知道妳孝順她,她多早晚也能明白過來,妳才是對她最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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