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煬柏笑得露出門牙,大義凜然地說:“但凡眾人爭奪的寶物,不是騙局就是禍根,落到壹般的俗人手中就會貽害無窮,貧道是本著壹片好心,才歷盡三年辛苦,磨破幾雙鞋走遍那片山水,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找到了寶庫入口。”
“既然已知入口,妳怎不早點帶著我去探寶,非得湊在武林大會人最多的時候去?”霍似玉對此事漸漸產生興趣,化身問題寶寶,“那豈不是風險風險很大?怎麽聽都有種群狼撲食的架勢。”
柏煬柏剛要說話,地上伏著的蒲公英卻動了壹下,似乎有恢復知覺的預兆。於是他壓低聲音,迅速地說:“那先這樣,我還會再來找妳的。之所以在這個地方堵上妳,是因為上次在聽竹院給妳算命算到的那名帥小夥兒,他現在就在聽竹院跟羅老太君喝茶,等著聽妳彈琴呢。妳若是不想給他留下好印象,就把自己弄得糟糕壹點,或許這壹朵桃花兒就敗謝了呢。”
“妳說什麽?”霍似玉壹時卻反應不過來,“上次算的那個姻緣卦是真的?不是蒙騙我的?那個男人是……”
“騙妳幹嘛,俺從來都不騙人。至於那小子是誰,等妳到了那裏就知道了,”柏煬柏遞過來壹顆紅色的藥糖樣東西,深深望著霍似玉薄紗下的容顏,哂笑道,“這個吃了能瞬間長紅斑,三天不褪,敢不敢吃?”
霍似玉看壹眼梁氏冷艷的臉,接下藥糖聞了聞,慢慢放在口中含了,臉在瞬間皺成包子狀,怨聲道:“好酸,會燒舌頭的藥!還有柏煬柏,妳幹嘛要扮成梁氏,我很討厭這個女人耶。”
“她是伍櫻閣的人。”柏煬柏又遞過來壹竹筒清水給她咽藥,並語出驚人道,“專門派來監視妳的,好像是。”
霍似玉再想多問兩句,地上的蒲公英終於是蘇醒過來了,柏煬柏都顧不上道別,擺擺手走了。壹時霍似玉又往聽竹院去,臨過水榭時,探身而望,青綠的水面上倒映出的那張臉,起了壹種跟她上次化出的紅疹差不多的紅點,效果逼真極了,就跟老太太說,她患了梅花刺,說不準老太太壹時開恩,就不讓她去選秀了呢
。
此時蒲公英還在琢磨剛才的事,都沒註意到她的臉上的紅斑,壹塊菲薄的面紗已經遮不住了。二人進了聽竹院大門,二門上果如所言,站著五個水青鍛袍的嚴肅門神。蒲公英上前說了兩句,他們才讓開壹條通道讓她們過去。
臨近內堂,霍似玉聽得有人聲在說話,放慢了腳步傾聽,那男聲卻是個從未聽過的聲音,為要柏煬柏要說,到了就見分曉?轉過鏤空百寶格之前,她的身影在內堂已經能看到了,因此她就先出聲喚了壹句,“老祖宗,我來了。”老太太連忙讓她過去,她又告之以自己在外染疾歸來的事,問堂內的客人是否是貴客,需不需要她回避。
老太太壹聽便遲疑起來,那個男聲卻替她接道:“無妨,我只是想聽兩段琴曲憑吊情思,人怎樣無所謂,曲子彈得好就行。”
霍似玉連忙聲明:“曲子也彈不好。”
老太太聽了,在堂內率先生氣起來,逸姐兒怎麽搞的,早知她這樣,還不如讓雨圖那孩子過來撫琴。就是想挑個大氣從容的才選中了她,這會兒掉鏈子太氣人了。只是奈要身側坐著貴人,就算要發作也要等送走客人再說。
貴人卻又說了:“隨便彈彈,求個意境,旁的琴技指法都也罷了,不聒噪就行。”
要聽不聒噪的琴曲?好低的要求。貴人究竟是哪壹位?霍似玉應了聲是,埋頭進去矮身半禮,沒聽見貴人或老太太對她面上的紅斑發表意見,於是她也不擡眼看他們,半垂了頭緩緩走到琴桌前,既然那人要聽意境,這裏又是聽竹院,竹泣聲聲,鬼氣森森,就彈壹曲《別殤》給他聽,最好彈到壹半就將她叫止轟出去呢。
可壹首曲子撫下來,室內只聞呼吸聲聲,並沒有其他異常狀況。最後壹個裂帛長音的余響消失,那貴人問:“為什麽選這首曲子?我要時說過我想聽這種曲子?好大膽的丫頭,用壹首祭亡者的琴曲來待客。”
霍似玉卻是經他提醒才想起,《別殤》在洪武年間似乎都是悼念亡者用的,只是後來在宮廷酒宴上奏過,當時好像是琴師的失誤,走串了場子了。壹曲畢,反而被建文帝朱允炆贊為“哀而不傷,比多數吵鬧的琴曲好多了”,於
是上行下效,《別殤》才流行壹時,每逢大小宴會必奏兩遍,感嘆壹下帝之品味高雅。
她出神想這些的時候,老太太為她答不上話而焦急,心裏盤算壹下,就突然起身,從客位上離開,都不等站直就俯身跪下去,請罪道:“殿下恕罪,小孩兒她不懂事,只怪老身平日疏於教導,放任的她性子野了,竟然在您面前放肆起來。這個不好,家裏還有其他好的,叫來彈壹曲將功折罪如要?”
貴人的嗓音慢慢騰騰的,仿佛是精神有些懶怠了,道:“那就叫來,我覺得這座院子呆起來挺舒服,涼沁沁的,又非是陰涼,在這裏住的人真叫人羨慕。我還想多坐會兒再走呢。”
老太太松壹口氣,先支使了蒲公英去叫柴雨圖,又殷勤對貴人說:“殿下喜歡,要不就住在這裏,老身叫人將水榭並聽竹院都清掃壹新,專供殿下賞玩。”
若說保定伯壹家是十年不遇的貴客,那麽眼前這位,就稱得上是百年不遇的大人物了。只恨他如今喜歡的是個建在地面房子,不能摘下來給他,若是要別的能拿起來的東西,哪怕要她老人家的腦袋,她也甘願獻出。沒錯,整個大明最有前途的人,如今就在羅家做客,只要伺候好他這回,羅家再保三十年富貴是沒有問題的。要是伺候得他滿意,他日羅家子弟也能像孫家那樣官運亨通了……
想到這裏,老太太沒好氣地斜了壹眼還楞楞地低眉坐在琴桌旁發呆的霍似玉,不知往日裏幾個孫女兒中最適合拉出來待客的外孫女,怎麽這次表現這麽差,竟然屢屢出錯。早知她染上梅花刺,容貌有了這麽大改變,就直接去叫雨圖不叫她了,這次要是真因為她而得罪了貴人,那從今往後,羅家再也沒有她和她娘的立錐之地了!
“還楞著幹嘛!”老太太拉長著臉,沈聲喝道,“還不快過來給殿下叩頭賠罪!”
霍似玉聞言離了座,像壹個口令壹個動作的木偶人壹樣,走到老太太身後,斂裙將要跪下去時,那貴人卻制止說:“莫跪了!小孩兒彈個曲子,不過逗悶而已,罰她幹什麽?她什麽都沒彈錯,只是空有技法,心不在上面,我才覺得聽起來意猶未盡,想多聽壹曲附和心中
意境。”
霍似玉本就不想亂跪人,他既然不讓跪那她剛好順坡下,站在跪伏地上的老太太身後扮演背景色,努力讓自己比屏風旁埋頭跪著的丫鬟燈草更不起眼。此時,她大約猜出這個“殿下”是哪位大人物了,登時也覺得室內氣場變得壓抑而沈重,只想速速離開這裏,免得招惹麻煩。她不光奇怪,柏煬柏怎麽說此人是她姻緣線搭上的人,她還很奇怪,像他這樣的貴人跑羅府來做什麽,還專程到聽竹院裏來。怪哉。
等得老太太又跪了盞茶工夫,那貴人才說:“呀!老太君怎麽還沒起來?快回座上坐著罷,跪我做什麽?”
老太太戰戰兢兢地領命爬起來,又再三地謝了恩,才回座位上筆挺地坐直。而垂頭立在壹旁的霍似玉卻聽出那男聲中帶著笑意和戲謔,分明就是故意放老太太跪這半晌,然後才裝成剛見她跪著似的。好個促狹的人。
“幾歲了。”那人平平地問。
顯然不可能是問老太太或者燈草,於是霍似玉只好自覺地接了這個問題,答道:“十四。”
“識字嗎?”
“會寫兩個,讀書時認不全。”
然後就沒有下文了。老太太坐了壹會兒悶不住了,又開口推銷起霍似玉的好處,以表明讓她來待客絕沒有輕慢客人的意思。老太太往日對霍似玉也不大上心,說來說去就壹個“乖巧聽話,孝順長輩”,再就是會下棋,茶泡得很好喝。偏偏主位上的貴客對這些都不感興趣,老太太數排了壹會兒,見貴人的眼皮都沒掀動壹下,快睡著了的樣子,就訕訕閉了口。
過壹會兒,她又找到了新的話題:“太子爺的那塊匾額,也是老身這外孫女救下的呢。當年她比現在還瘦小,壹見匾額落下來,撲上去就接,差點就被砸死匾下。老身當時就哭她短命,她卻拼著最後壹氣,說素來仰慕故太子的高潔亮風,就算拼得自己沒命,也得守住了太子殿下賜給老太爺的匾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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