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凌琼失措而走,却不知她这一避却恰恰将齐恪横生的狐疑落到了实处......想到“刘赫应是与郑贵嫔有染”的齐恪因为不齿而黯然神伤若梅素心田尚有一隅容得刘赫蜗居,岂不是万般不值?!
“终究是孤的业障!”齐恪仰面而瘫,望着鸦青色的锦帐嗟了一阵、叹了一回、愁了一段、忧了一场.......他想起了自幼年起就与盛馥的“形影不离”;想起了因嫌恶盛馥为“贪财”而生出的诸般怨念;想起了愤迷心窍时竟为了末杨将盛馥推搡咒骂;想起了那日在云城盛园门口刘赫与盛馥四手相握;想起了方出得木樨之菽时那枝飞来的箭矢;想起了盛馥那时毅然决然“你不可死”的眼神;想起了他们的大婚之日;想起了享儿出生之时......
齐恪任凭思绪在空中飞着、盘着、舞着、缠着一息间有倦意骤然而来,他怅怅地阖上了沉重的双眼,茫茫地只往魂深中坠去......只一瞬便已徜徉在无尽的混沌之中。
“孤不可被困于此!”不知身在何处的齐恪眼望天乌地黑咬牙振作,“孤不可被困于此!
他一寸一厘地摸索、挪动,像是神智但凡稍有懈怠便会魂飞魄散.......倏忽间眼前有火光汹涌烛天,耳畔有厮杀声震天撼地......待齐恪好不易睁开被刺痛的双眸,却在一片白晃晃中看见一袭白衣的盛馥正与黑甲粼粼的刘赫同乘一骑,正要绝尘而去!
“梅姝!”他声嘶力竭地呼唤着、直往那骑发足狂奔而去,“你回来!你回来与朕一起!”
蓦地,盛馥伸手勒住了马缰回眸看来......正当齐恪以为她终是听见了、看见了,就要下马而来时,她却是凄婉一笑又别过头去,再不回首。
“梅姝!”齐恪怎肯罢休,接踵再唤,却只唤来手提血剑的刘赫满目俾倪,“既是一己业障就应舍已来担!此乃天意,尔不可不承!”
“朕不许!不许!”齐恪咆哮着看着两人一骑绝尘而去,心急如焚、暴跳如雷。他又想逐去但觉脚下牵绊泥泞,低头去看,只见正有淋漓鲜血和着骨肉自身内沁出一滴、两滴、三四滴,一注、两注、五六注......顷刻间就把他的双足拖住果紧、再不得动弹半分......
“天哪!你曾道的天意呢?你曾许的天定呢?”齐恪仰天凄笑,“朕诅咒你的天意!诅咒你的天定!”
“咔叻叻!”一声闷雷滚过、一道闪电劈下齐恪挺起腰肢只待被击穿胸膛.......一阵猛痛过后......“唔!”齐恪闷哼着醒来哪里有什么铺天盖地的混沌之地、哪里又有盛馥与刘赫相携而去......还不是一般的床幔,还不是一样的阴冷正在奄奄一息的昏亮中沉沉浮浮、摇摇曳曳,将壅闭填满了整间石室!
“呼.......”齐恪幽幽地呼出一口浊气,像是要把方才梦中的惊惶吐尽。他抹了抹额前冰冷的汗滴,嘴角牵起一丝涩笑,“梦罢了!不是都说梦境皆反?”
“但不知孤睡了多久!”齐恪迫着自己再不去想方才梦中的催心裂肝之伤、血肉模糊之痛,他搁下了“为何孤自称为朕”之疑;撂下了“梅素为何是为梅姝,那一袭白衣岂不是与她梦魇中相同”之问,强撑起了便往窗边踱去,“亦不知今夜月色可美,倒可一探!”
手起窗开,一股冷风灌来,齐恪一个激灵之后便只听得有雨声淅沥打落在崖壁之上,不用举目便知今夜已定是无月可探。
秋雨下得绸缪,恍若是织女在山峦间洒落了无数丝线、又似是嫦娥散下了她的万缕青丝“山盛雨,渡枯屋。”齐恪望着迷茫茫的山壑喃喃而道,“道是世间万水同源相通,然终是.....天栽缈云有棱,地盛落水无相!梅素,此刻之你又在何方?”
“殿下好诗性!贱妾见过殿下!”蓦地有一道交杂着妖媚、怨恨、傲睨、轻藐的声气自齐恪背后响起,配着双掌相击之音,一下一下地敲在齐恪心上、一下一下得紧在齐恪额头颊间,“贱妾敢问殿下,既然是水水相通,既然殿下想起了王妃,可是顺带着想起了贱妾这么个人......要知道当初殿下可也是许过贱妾王妃之贵的,还曾许过贱妾来年三月三要带了奴婢去云城白龙潭同看良朝才子花舟、赛诗定情的!”
“殿下不说话?!无话可说还是不记得了?啧啧啧!要贱妾猜并不是不记得了,而是不敢认了!”
“殿下还是不说话?竟是怕那疯婆怕到这般田地?此刻她不知在几千里之外呢,殿下都是不敢与贱妾在说一句?“
“其实莫说说话,纵然殿下这会儿再与贱妾与旧时一般,同卧一榻、同盖一被,她又能怎样?她也不能怎样,只能空看着罢了!哈哈哈哈!”
“住口!”那声音愈行愈近,话语愈发放肆,齐恪被排山倒海般的愤懑、憎恶填塞到忍无可忍,幡然转身一把卡住了末杨咽喉,赫然而怒,“孤早该杀了你这个贱婢!”
“殿下要杀了贱妾?这话怕是说大了!”末杨不慌不忙地把上了卡住咽喉的那手,非但不去扒开,反而轻轻地抚摩起来,“一来可舍得?二来么.....殿下一贯只会舞文弄墨,何尝生出过杀人的气力,更何况而今这般......因此纵若真想杀了贱妾,怕也是有心无力!”
“你!寡廉鲜耻!”齐恪如遭火烫般地撤回了手,不断地甩着、擦着,“无耻之尤!”
“呵呵!”末杨像是铁下了心要好生与齐恪“逗弄”一番,摸着自己才沾过齐恪的手倒、忍下心头那点揪痛,更是做足了谄媚,“贱妾就是天下第一寡廉鲜耻之人!又怎样?殿下当初还不是曾与贱妾有鱼水之欢、夫妻之实,与贱妾郎情妾意的恩爱浓、浓得连那疯婆都不要了!”
“放肆!你放肆!”齐恪一手指向末杨,却禁不住激怒之下的阵阵颤抖,语不成句,“孤有错!错在中了你这等觍颜人世,行同狗彘之人的奸计......但孤何曾与你真有过......有过?一派混账胡言!”
“殿下!有没有过的,殿下怎会不知?又赖了作何?”末杨斜吊着眼,酥麻地瞥一眼满面怒红的齐恪,“殿下当初不嫌弃贱妾,怎么如今倒嫌弃成这样了?”
“贱妾知道了.......可见殿下也是个见异思迁的,是不是如今有了那新欢北妹妹,就瞧不贱妾这个上旧人了?”
“不过殿下的眼光可是愈发地差!殿下可知她面罩之下是长着怎样的一张怪脸?应是配不得殿下的喜好......还有,她可是大字识不得几个之人,殿下岂不是应该嫌弃非常?”
末杨蹙眉担忧着忽然又作个茅塞顿开之样,拍着手道,“奴婢怎么忘尽了,她本就是从盛家出来的,应是早与殿下有了首尾,不然怎肯舍命相救、做下这等胆大包天的事情!?”
“啧啧啧!殿下是被那疯婆逼成什么样了,竟连这样的都看得上、拿得上手!不如还是来看看贱妾呢?殿下瞧瞧,贱妾脸上这两道斜红,与殿下方才掐的可是色近,都是粉粉的?”末杨说罢就扬起脸、抬起颚地逼近齐恪,愈是看见他愤慨无措愈觉解恨,“殿下与贱妾别过一年有余了,趁这会儿好生看看,贱妾可还是好看?”
末杨一寸寸逼近、齐恪一寸寸退后,直至脊背顶壁、退无可退。他此刻不及去想末杨是如何识破了他早已苏醒、更不及去想如何息事善后,满心满腔皆只有辱、恨之火撩灼。
“你这狼心狗行的贱婢再敢于孤面前自称贱妾,孤便即刻.....”齐恪赤红着眼、紧咬着牙,随手抄起窗边箱笼上的熏炉,一下掷在末杨的额头,“孤杀了你!”
“啊!”末杨一声惨呼之后就觉有鲜红蔽住了左眼,她颤悠悠地伸手向上,一触之间又温又黏“齐恪!你这个天杀的杀坯!”不料自己进退失图的末杨失声长嚎,倏忽痛哭,“毁我上次不够,还有今次?”
“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末杨顾不得擦血拭泪,发了疯似得从胸口贴袋中取出一支金钗、倒握着就向着齐恪所在之处一通乱刺乱扎,“到底是要死的!早死早了!免得再害我、害人!”
眼前有金钗乱舞,背后是顽石铁壁,齐恪自悔方才不曾再狠些、稳些、重些,倒让自己而今进退无去,或还要被她所伤......
忽然石门咔咔轻响,有一人兴冲冲自外而入:“殿下!?殿下......”
骤然有一阵牡丹香气荡漾而来,飘飘洒洒地掳走了齐恪的愤、怒、羞、凶......只留下满心欢喜之他、酥麻麻轰然而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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