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青铜烛灯亮堂。
李皇后看着一步步进前来的太子妃。
高鼻深目,但轮廓没有景国人的硬朗,特别是那双凤眼,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周国人特有的柔和。
对于自己这个儿媳,李皇后还是比较满意的。
毕竟身份摆在那里。
母族强大,景后唯一的孩子,虽然皇位与她们无缘,但正是因为这样,景国无论谁登基,景后都会安然无恙。不然若是景后还有皇子,皇子胜了还好,若是败了,景后也就失势了。
所以现在这样对煜儿来说再好不过。民间都说娶妻娶贤,贤不贤的暂时不知道,但有价值,这就够了。
不过,价值是有,却是个没规矩的。
这一个多月以来,这人来坤明宫请安的次数屈指可数,且整日浓妆艳抹,与推崇淡雅的大周文化截然相悖。
大婚这么久,竞是一点规矩都没学会。
倒也是,跟未开化的北狄打交道的,能指望什么礼仪?
想到这里,温和善良的李皇后在心里原谅了自己这个儿媳,甚至含着笑耐着性子等她走近些,而后寒暄了几句。
诸如住得习不习惯饮食合不合胃口等老生常谈的话题,谈到最后李皇后突然想到,还不知道儿媳的名字,于是问到:
“你叫什么名字?”.
前阵子大婚之后,她们就没单独见过。请安的时候那么多后宫女人,她便没问。
也难怪到现在还不知道。
慕容拓进殿之后,没人引他入座,看皇后的意思就是如前几次一样,让他站着说话。他也无甚在意,于是就一直站在殿中央。
听李皇后问话,慕容拓答:
“唤我朝阳便可。”
李皇后原本打算以婆婆的身份与儿媳好好交谈一番。哪知对方不冷不淡的回了一句,根本就没有闲谈的热乎劲儿。
顿时有些不高兴。
她当然知道叫朝阳。但那是封号,并不是名字。
她问的是名字。具体慕容什么?
没想到还藏着掖着。
李皇后开口,委婉敲打。
“周国有句古话,叫入乡随俗。朝阳你既是嫁入了周国,就要守咱们周国的规矩。本宫刚刚问你什么,你
就答什么,还有,以后每日卯时都要来本宫这儿请安。每日跟着嬷嬷学两个时辰的周礼,虽不指望你成为名家典范,但至少见到你的婆婆,应该,”
李皇后说到尽兴处,抿了一口茶打算继续,她以为对方会像前几次一样认真听她说完,却发现底下的儿媳正偏过头望向窗外,丝毫没有在听的样子。
顿时脸色不好。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听着雨声,李皇后心里更加烦躁。
“朝阳,本宫在跟你说话,你当是……”
慕容拓确实没怎么在听。其实刚刚还好,皇后愿意说那就说,他听着就是了。毕竟在周宫要装装样子。
但外面突然下起了雨,噼里啪啦,好像大大小小的珍珠落入了玉盘,不知怎的他有些静不下心。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还有那委屈巴巴的杏眼。
再听不得皇后叽里呱啦一推话。
“周皇后,”慕容拓看向皇后 ,冷淡疏离的行礼。
“若是没什么事,本宫就告辞了。”
慕容拓也是自称本宫。除了是太子妃的自称,本宫也是他在景国的自称。在景国,只要是一宫之主就能自称为本宫。
慕容拓在景国位同储君,若是回朝都是住在东宫。
“要是有什么事对太子说即可。”慕容拓说完转身要走。
“站住!”
李皇后在听到“周皇后”几个字时,脸色便沉了下来。不说母后,周皇后是什么称呼?
又见她要走,似乎有什么天大的急事,李皇后示意左右将人拦住。
前路被人拦住,意思很明确,不让走。
慕容拓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李皇后,
“你这是什么意思?”
“本宫今日找你来,说了这么大半天,正事还没开始。既是你急着走,那本宫就长话短说。你们大婚都一个多月了,太子却一夜未宿你朝阳殿,这是为何?身为周国的太子妃,有义务侍奉夫君,传递子嗣。”
慕容拓将李皇后打量了一番,良久,才说道:“你们周国人,管得可真宽。”当婆婆的伸手伸到儿子房事上,不是管得宽是什么?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本宫管的,是子嗣。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圆房?”
“他不愿意,本宫要压着他
强迫不成?”
“放肆!”李皇后一拍案桌,从软垫上站了起来,马着脸明显是生气了。这是一个女人说出的话吗?这分明是在羞辱他的皇儿!
“你怎么跟本宫说话的?!来人,将太子妃带去偏殿,好好学习学习规矩!”
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一个公公上前,伸手想要钳住慕容拓,押他去偏殿。
不过还没靠近,就被慕容拓一脚踢飞了。
“砰”的一声响。伴随着痛苦哀嚎声。
“大胆!朝阳你这是要反了不成?你眼里可成有过本宫这个婆婆!”
“嗤。”慕容拓冷笑,他看向李皇后,“周后,本宫是你们周宫花了代价求娶来的和亲公主,肩负的是两国的和平使命,不是你周后的后宅儿媳。‘’
慕容拓在和亲一事上并没有表态 。他常年在边境,对于京中的事素来未插手。
要他说,和什么亲?
他大景的铁骑,迟早是要南下的。
“你若是要当婆婆,要耀武扬威,大可叫东宫女眷来。本宫没义务陪你。”
慕容拓说完,丝毫不顾及李皇后的面子,踢开地上挡道的,走了。
“你,你!简直岂有此理!”李皇后看着桀骜不驯的景国公主,气得呼吸都有些不顺畅。在后宫这么多年,她还从没遇到过这么气人的!
“反了,真是反了!”
“娘娘,您放宽心。”刚刚的太监艰难从地上爬起来,捂着心口一脸痛苦,“忍一忍,毕竟是公主,留着还有用啊。”
……
慕容拓出来的时候,雨还没有停。
淅淅沥沥,不大,却一颗接着一颗。
顺平见主子出来,赶紧撑伞迎上前。
经过外殿的庭院,慕容拓脚步停了下来。
花丛里的花草经过雨水的洗礼,有些清爽翠绿,娇艳欲滴,有些,则被疾风暴雨折了花枝,横七竖八的凌乱了一地。
慕容拓看了看刚刚女人跪着的地方,空空如也。
“人呢?”
“……?”顺平哪里知道人在哪里,他刚刚见天要下雨于是就回去拿伞了。
听到问话,顺平赶紧唤来当值的宫女问话。
宫女恭恭敬敬,头压得很低,“皇后娘娘罚了她两个时辰,时辰够了就回去了。”
两个时辰。
慕容拓眉心紧
皱,顿时一股无名火。
那么弱的身子,竟然让她跪了两个时辰!
因为从坤明宫到东宫,要穿经过御花园。
御花园里。
跪了两个时辰的宋楚,双腿已经完全麻木了。走不了路,也没有步撵,春妞便背着她回去。
可偏偏遇上了下雨,路上湿滑,春妞一个没踩稳摔了下去。
两道闷哼声响起,春妞爬起来,发现姑娘摔出了好远,慌忙跑了过去扶。
“姑娘!有没有摔到哪?”
“没有的,”簪子滑落,发髻散了,绣花的裙摆也脏兮兮的,“春妞呢,有没有摔到哪里?”
春妞摇摇头。现在下着雨,且越下越大。春妞想扶着姑娘去那边的亭子里避雨。
正遇上一个小太监,正在亭子里摆放精致的茶点。
小公公十分客气,但却问了一些问题。
“请问小主是哪个宫的?”
“东宫的。”
“小主份位是?”待会儿宜妃娘娘令嫔娘娘要来,不过若是在东宫有份位的话,也不是不可。
“没,没有。”
“没有的话……请小主理解。”小公公挡着不让进。
“你怎么这样啊,”春妞见状气不过,冲上去理论,“我们只是进去避雨,这个亭子在这里,又没有规定是谁的,凭啥不让我们进?这会儿又没有人。”
“待会儿有几位娘娘要过来赏雨的,你们就担待点。”
“可现在雨下得这么大我们现在就躲一躲,等这阵雨停了,或者小一些,”
“算了,春妞。”宋楚拉住了还要去理论的春妞。
没用的。
前世她也没有进到亭里,准确的说是被赶了出来。当时后宫的娘娘来了,听说她没有份位,有人鄙夷的赶她。
御花园很大,路很长,宋楚扶住春妞,颤巍巍的走。
雨珠渐渐成了线,小,但是密密麻麻,打在头发上脸上身上。
还有御湖里。
平静的湖面一圈一圈的起着涟漪。
宋楚突然停了下来,望着湖面有些出神。
就是这里,上辈子她落水的地方。
听说只三米深。但那时却觉得无底一样,一直往下沉,见不到天日。
是今天吗?她落水的时间?
宋楚现在头脑昏沉,有些记不清了。
“走,姑娘,现在雨
下得越发大了。”春妞在劝。她有些心急,因为姑娘的神色有些不对劲。
“姑娘?”
宋楚被春妞的声音惊到,回了些神来,这才想起应当不是的。
好像还要过一段时间。
那时李侧妃小产,认定东宫有人害她,行事很是疯狂。
嫡姐怕牵连,于是每次外出,都会带着她。
宋楚想,今天这罚跪,算是轻的。
至少不会每天提心吊胆的,生怕一口茶水,一道点心,甚至一截熏香,都会要了命。
可不,自己最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咱们走姑娘。”春妞红了眼,伸手挡着姑娘的额角,“咱们先回去再说,您别这样,奴婢害怕。”
这样木木的,毫无生机波澜的样子,春妞看着害怕。
“不怕,春妞,我没事的,”宋楚安慰她,突然眼前一黑。
晕了过去。
“姑娘!”
似乎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宋楚在想,春妞身上的香怎么变了。
淡淡的冷松香,带着一股暖意,源源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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