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启明登上了帅车,望着巍峨耸立的城墙,有些似曾相识,可城头飘扬的狻猊腾云旗又是分外陌生。
这本是苏氏的城池,应该高悬着象征着苏氏至高地位的夔龙大旗,可如今的云京城,却早已经换了主人。
先帝驾崩,据说出殡那日云京城满城挂白,护送灵棺的车队浩浩荡荡了行驶了近五十多里,将先帝葬入了归云祖陵中。
几个儿子没有一人能赶得回来,苏夔自侍安排的妥当,可以再度避免江南之事,却不曾想连自己的身后之事都是外人操办。
苏启明站在车头,心中感慨万分,没能及时尽孝,却在父皇驾崩之后第一时间回京夺权,此等事情若是穿出去,怕不是要被世人所嗤笑。
可这一切,不都是父皇自己亲手铸就的吗?若是让他在云京做个浪荡皇子,说不定还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苏启明害怕,害怕自己的父皇是假死来诱骗这些儿子们造反,可如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官家崩了,他又到底在害怕什么?
城门大开,市井俨然有序,似乎一切都如往常那般和谐宁静。
苏启明愣了许久,都没敢下令进城。
玉获麟站在苏启明的身边,他手扶着车架的栏杆,他看着苏启明的神情,深知先帝在大皇子心中留下的那抹阴影依然挥之不去。
先帝又怎么会不喜欢这个嫡长子呢?作为窦皇后的亲生骨肉,先帝给予这个孩子无尽的期望。
可越是期望,到最后边越是失望,窦皇后年事高后嫉妒后宫嫔妃的年轻姿色,于是便雇佣南方巫蛊术士诅咒那些受宠的嫔妃。
事发之后,先帝大怒,不但废黜了窦皇后的身份,还将她唯一的儿子苏启明也一并废除。
后来还是朝中大臣求情,才让无辜的大皇子落得一个戍边赎罪的结果。
苏启明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玉获麟,这云京城,可否进得?”苏启明声音深沉地问道。
“进得,但绝非现在。”玉获麟低声回道。
“为何?”
“天下男儿为避兵役,宁可入寺为僧,自清辉年间大战以来,天下厌战,故有衍国据江南而起之事,若战起于
殿下,怕是....适得其反。”
“攻又攻不得,那这云京城,如何才能进得去?”
“等。”
“等?”
“等赵子午出城相迎。”
“赵子午?出城相迎?”苏启明听后笑了起来,“方才我让人传话他都不肯出来,现在他又为何会出来?”
玉获麟笑着摇头,“不然不然,赵子午之所以肯这样做,还是心存忌惮的,否则他大可据云京城与殿下鏖战。”
苏启明沉思了片刻,反问道玉获麟,“你说的那个张络,他在云京城中为赵子午献计?”
“依着尚书府中的消息,张络虽是礼部尚书,然六部都要以他为首,这种事情放眼古今还真是未有之事。”
“若你是他,面对这种局势又该如何?”
“等。”
“还是等?”苏启明惊讶。
“自然。”玉获麟点点头,“眼下局势彼此心知肚明,若殿下久久盘桓于云京城下,待得三皇子归来,一切皆成定居,到时候殿下这些人马,可远远不够啊。”
“如你所说,看来云京的局我是必败无疑了。”苏启明显的很是不在意。
“哈哈哈...”玉获麟大笑起来,“殿下此言差矣。”
“这五万人马到渊城刚刚补给了三日的军粮,在云京城盘桓超过三日,就算赵子午不出兵,我等也要被迫退回北芒。”
“殿下莫不是忘了我方才所说?”玉获麟微微一笑,“赵子午会亲自出城相迎殿下。”
苏启明眯起了眼睛,望向云京城头时,神情微微变换。
“我在云京城中的棋子,总要有些作用的。”
“比如?”
“清辉朝的老臣们,与我父亲的关系还算不错。”玉获麟咧嘴笑了,“他们与赵风岳不合,被罢黜之后一直留在云京等待复职,可是他们早就被朝廷遗忘,可这股势力,殿下万万不可轻视。”
“那如今就要这般等下去?”苏启明挑起眉头。
“如今还是云京城的对弈,殿下稍安勿躁。”
玉获麟对着苏启明欠了欠身子。
......
温寿廷眼瞅着那些伙计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而他自己则端坐在席子上,像是一尊入定的大佛。
也有好心的伙计上前劝温寿廷快些走,云京快要打仗了,他们留在这里迟早要被流矢误伤的。
“那大皇
子真不是个东西,先帝刚刚驾崩,他就要带着兵马来抢位子了,明明遗诏中说的是三皇子即位!”
那伙计一边收拾一边嘴中嘀咕。
温寿廷充耳不闻,他微闭双目,调息养神。
伙计收拾完看温寿廷一不,想要上前拉他一把。
“不必!”温寿廷拂了一下衣袖,“江公在哪,我便在哪!”
“还江公呢,武襄公江昭影已经死了多少一百多年了!”伙计撇着嘴。
“可江公后人还在这里!”温寿廷突然睁圆了双眼,“只要江公后人不退,我一步也不离开这寻风阁。”
“那小屁孩都不知道跑哪去了。”伙计更是撇嘴,“这月的钱他还没给!”
温寿廷气得眉须颤抖,他的手掌哆哆嗦嗦地伸入了怀中,摸索了半天,才掏出了半块金锭。
“足够!”温寿廷大力将金锭掷到伙计面前。
伙计一看那金锭,顿时眉开眼笑,他一把将金锭收入怀中,对着温寿廷哈哈笑了两声。
“你且等着罢!”
说罢,那伙计扛起自己的行囊便飞也似地跑了。
温寿廷吐出一口白气,屋内一瞬间安静了下来,让他多少也有些不习惯。
“云京又要打仗了么?”
温寿廷呆滞地望着屋外狭窄的天空,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些年,还真是辛苦你了。”
门外走来一人,锦衣华服,腰配利刃,那剑是无鞘的,剑身隐约有纹路游。
温寿廷抬眼望去,起初在那人身上看了好一会,但似乎他并不认识,直到他看到那柄无鞘长剑,眼中顿时出现了晶莹。
“武襄剑!”
温寿廷如何也忘不掉家中高悬的那副《江公镇海觞》的画,画中江公驭马眺望,腰中所挂的无鞘之剑便是这柄。
据说这柄剑是当初齐王送与江公的,意寓着江公无需收纳锋芒,自可在天下大展身手。
这不仅仅是将军一生功绩的铭记,更是一代君主对于臣子的信任。
而江公也不负这种信任,在云京最危急之时,他持剑入京,震慑四方之敌。
而如今这柄剑再度出现在他的眼前,虽说是百年之事皆以作朽,可温寿廷心中那抹至高的光芒却依然明亮。
“乐师温广寒之后,拜见武襄公。”
“如今天下已姓苏,武襄公终是一捧黄土。”
“佩武襄之剑,便是武襄公。”温寿廷正色道。
“温寿廷。”江烛云抬起头,看着温寿廷。
“臣在!”温寿廷高声应道。
“我身为江公后人,郁郁云京二十余载,在寻风阁听江公一事,每次听起,都深感愧疚,有愧江公之名!”
“此时非为彼时!非为乱世,纵是天才也无济于事。”
“而今苏启明兵临城下,云京城岌岌可危。”江烛云面色凝重,“我亦当拔剑而起,光复先祖荣光!”
“臣必誓死追随武襄公!”
“你....”江烛云叹了口气,看着温寿廷年老色衰,他已经在云京传唱了几十年江公的事迹,也应该休息了。
“云京会乱,那些高处的人们会将云京城当做战场。”江烛云走到温寿廷面前,重重地拍了几下他的肩膀,“离开云京,找一个安静的地方。”
温寿廷如遭重击一般,他神情变化,瞳孔瞬时放大。
“为....为何?”
“你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江公之名也非你我二人之力所能光复。”江烛云道,“剩下的,交给我吧。”
“臣尚且可以上马,温家世世代代没有忘记刀剑之术,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与江公后人并肩而战!”
“温寿廷!”江烛云低喝道,“如今已不是当年,城外的是北芒关与翰北蛮子作战的骑兵!”
“翰北蛮子又如何!”
“我不想你死。”
“可若苟活下去,与死何异!”
江烛云愣了一下,他浑身战栗,显然很不满于温寿廷的反抗,怒道,“那你便去死!”
温寿廷一怔,旋即他竟没有丝毫犹豫,一步上前便夺过了江烛云腰间的剑,反手就将剑刃刺入了自己的身体里。
“臣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武襄公的剑下!”
“疯子!”
江烛云怒骂了一声,他推开了温寿廷的身体,鲜血顿时喷洒了他一身。
温寿廷还留有一丝气息,他看着江烛云,手指颤颤巍巍地抬了起来。
“你....不是江公....”
哧
江烛云一剑刺入了温寿廷的喉咙,他眼神恐怖骇人,像是发了狂了野兽。
“我是,我才是江公后人!江南那一支唱戏的有什么资格自称是江公的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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