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启曜叹了一口气，望着余关上空突然聚集的乌云，似乎已经知晓了城中的结局。
陆子毅是斩鬼人，苏启曜也是刚刚知道这件事情。
这也能说明为何过归离山时那些冤魂都会畏惧陆子毅手中的刀，因为那刀曾斩杀过无数鬼魂。
可终日与怨鬼为伴，心智若不坚定，必定要为厉鬼所反噬。
城中禁锢着那么多的灵魂，冲天的怨气都能形成实质的乌云，笼罩在余关上空让所有靠近的人望而却步。
苏启曜等了许久都不见那些侍卫回来，大概他们是真的不会回来了，还不容易找到机会脱逃，谁还去做这等不要命的勾当。
只看到一道身影从城中走了出来，他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提着长刀。脸色发白，身上还有几道触目惊心的伤口。
“陆子毅。”苏启曜这次没有惊讶，他十分坦然地看着陆子毅，艰难地挤出了一个笑容。
陆子毅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睛，他似乎是经历了一场大战，满脸都是血迹。
“殿，殿下...”陆子毅赶忙半跪在地上行礼，“其他人呢？”
苏启曜神情复杂，他没有直言自己遇到蛮牛骑的事情，只是走到陆子毅面前，缓缓蹲了下来。
“余关，是我的终点吧？”
他笑着问道。
“殿下在说些什么?”陆子毅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上邪刀，斩鬼人。”苏启曜喃喃，“这余关外的怨魂告诉了我，斩鬼之人，终化作厉鬼。”
陆子毅的神色剧烈地变换，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还是选择了放弃。
“殿下都已经知晓。”陆子毅缓缓将刀收入鞘中，“可我现在，不能杀掉殿下。”
“为何?”苏启曜苦笑一声。
“解魂刀需要的，是带着龙息的灵魂。”陆子毅低声道。
“龙息?”苏启曜皱眉，“你怎知道这种东西?”
“略知一二。”
苏启曜忽然闻见一缕幽香，那香气领他头脑昏涨，他扶着头，侧目望向陆子毅时，陆子毅却捏着鼻子，手中拿着一支点燃的香。
“迷魂香...”苏启曜自嘲地笑了。
.....
拓跋风瑞纵马飞驰，他眼看着前方出现了一座小山，不
由得勒住了马匹，迅速地从怀中掏出了地图。
对照了地形看了好久之后，他才沉重地吸了一口气。
前方是归离山，崔晚与他说过这地方的凶险，因为这里是一些游荡孤魂，过时要不闻不问不视，这样便不会引来鬼魂。
他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布条系在了眼睛上，又为身下的落霜马蒙上了眼睛，那马似乎知晓拓跋风瑞的心意，丝毫没有反抗。
做好这一切之后，拓跋风瑞吸了一口气，缓缓步入了山谷之中。
好像是有人小声啜泣，拓跋风瑞全当是没有听到，紧接着便像是有人抚摸着他的肩膀一样，拓跋风瑞感觉马上又坐下了一个人。
但牢记崔晚的嘱托，拓跋风瑞很少与这些鬼魂打交道，真要遇到什么情况他也处理不了，所以他对此全然不理睬。
可走着走着，他便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像是腐烂已久的尸体。
很明显，那尸体是最近死在山谷中的，近来经过这归离山的，除去苏启曜一行还能有谁?
果然是路途凶险。
拓跋风瑞感慨，没想到只是一个归离山就又损失了一人...
他很想看一看死掉的是哪个人，不过他同样也不想死。
苏启曜一行中有着专门斩鬼的陆氏兄弟，就算是引出一些事端也能够处理，拓跋风瑞除了那日能将江渔的灵魂封在体内斩杀，可对于漂泊于天地间的灵魂，他也是不甚了解。
只少他不想对着那数万怨魂去试一试。
不知走了多久，连拓跋风瑞都难以忍受这种被黑暗所笼罩的孤独，他几次把手伸到了眼罩上，有声音伏在他耳边向他说着“快了快了”。
每一次拓跋风瑞浑身都会一激灵，将手老老实实地收了回去。
听着耳边的声音渐渐走远，身后的那人也不知从何时离去，拓跋风瑞感觉到了一缕清风拂面，这一次，他不由自主地就摘下了眼罩。
望着广阔浩瀚的天穹，拓跋风瑞恍惚了一下，他回首看向身后，却发现自己刚刚转过了一个弯，曲折的道路遮掩住了归离山谷的景象，心中很是好奇，但终无可奈何。
拓跋风瑞对着山谷中的魂魄们遥遥拱手，心中五味杂陈。
那些都是被蛮牛骑坑杀的无辜百姓，蛮牛骑
所造成的伤亡数不亚于在翰北战场上战死的士兵。
而体内流淌着拓跋血脉的拓跋风瑞，心中怀着愧疚。
拓跋风瑞轻轻抚摸着马匹的脑袋，他也是十分感激这有灵性的马儿带他渡过了归离山。
可还没向前走几步，拓跋风瑞就看到一个身着劲衣的男人背对着他站在远处。
拓跋风瑞定睛看了看，那衣衫有些眼熟，再细看了一下，他吸了一口冷气。
那正是随行苏启曜的侍卫之一，看着那胸口有着一个大窟窿的侍卫，拓跋风瑞眼睛瞪得足有铜铃一般大小。
“你...你怎么样！”
拓跋风瑞翻身下马，走上前去要一看究竟，那侍卫的身上忽地燃起了火焰，熊熊烈火转瞬间就将那侍卫烧成了焦炭。
拓跋风瑞傻傻地杵在原地，他如今最惧怕的事物就是火，因为这火总会令他想到闻春楼的那一晚，他就像是那场大火中存留下的恶鬼，游荡在世间。
那侍卫扑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一道古旧的黄符从他的身上缓缓滑落，说来奇怪，那大火竟然没有触及这黄符分毫。
拓跋风瑞过了好久，对着那侍卫的尸体抚胸行礼过后，连忙上了马，迅速离开了这个地方。
在拓跋风瑞走后没多久，那张黄符便自己燃烧了起来，最终化为灰烬，被风吹散。
没人看到，一缕魂魄缓缓飘入了归离山中，成为了那万千孤魂的一员。
一路风尘仆仆，拓跋风瑞用了将近一日的时间飞驰到了余关下。
遥遥看去关下似有千军万马，高执旌旗立足于城下，那旗帜是六角蛮牛，翰北纳兰氏的蛮牛骑兵。
崔晚说余关像是被诅咒了一样，所以来到余关的人都会再一次目睹当年蛮牛骑攻城的那一幕，因为后来的蛮牛骑也是被逼到这个地方被剿灭的，只有少数人能够脱逃。
蛮牛骑以镇魂旗不仅镇压了城中的灵魂，更是将自己的灵魂永远留在了这里。
拓跋风瑞知道，翰北人是信仰翰北天神的，他们认为死后就应当回归翰北天神的怀抱中，因为所有翰北人都是翰北天神的孩子。
而蛮牛骑的灵魂被束缚在这里，饱受着异乡之苦。
他径自从那些虚影中穿过，而随着拓跋风瑞的靠近，那些虚影
也缓缓消散，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拓跋风瑞看见一队骑兵布下了十五杆镇魂旗，随后就像被风吹散的沙砾一般消失了。
“不出意外，那应该就是埋藏着镇魂旗的位置。”
可拓跋风瑞没心思去拯救所谓的亡魂，他看到了苏启曜的车架，那正南商会的旗帜还高悬着，拉车的马却已经不知去向。
拓跋风瑞心中不安，虽然已经极力地赶赴这里，可还是慢了一步。
这四周没有打斗的痕迹，地上的马蹄印很凌乱，有向四周逃窜的，也有直入城门的。
拓跋风瑞盯着那印记看了片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那四散逃窜的估计是看到了蛮牛骑的原因，而那直直步入余关的，拓跋风瑞陷入了沉思，是陆子毅么？
那个号称斩鬼封魂的斩鬼人，受得谷山老人的毕生绝学与上邪之刃，他是去余关斩鬼去了么？
和很快这个念头就被打消了。
崔晚的那句话给拓跋风瑞提了醒，斩鬼人要怀揣至正之心，不怀诡术，可在博阳城中拓跋风瑞就能感觉出陆子毅的心绪复杂，眼神飘忽，所以他才在西城门回来时提防了一手陆子毅，却没想到自己还真是险些上当。
能用出这等手段的人，拓跋风瑞也敢断定陆子毅很难再驾御斩鬼的上邪，他入余关一定是另有打算。
而这事情的关键，便在于苏启曜的身上。
“那是绝世的力量，也是绝世的劫难。”
崔晚这样像拓跋风瑞说着。
拓跋风瑞记忆中也是这样的，他小时候受到的伤都会莫名其妙地落在父亲的身上，后来父亲离去之后，他也不知为何，学起刀法技艺十分迅速，有些招式只要看一眼就能学会。
而最为关键的是，就算那次在牢中被打成那个样子，他的身上却没有留下伤疤，这让他想起了长公府中的魏长生，虽然没有那般惊人的自愈能力，可这种离奇的事情还是让他心中不安。
他不想化作那种没有理智的怪物，因为他见过发狂的父亲是何等的恐怖。
可如今他承起的是拓跋氏绵延至今近四百年的气运，担负的是父亲对于遥在翰北故乡的寄托。
他相信命运之类的话语，与苏启曜的相遇或许就是命运释然，因为他们两个人都是被龙息诅咒之人，带着罪与孽。
拓跋风瑞攥着刀柄，驭马走进了余关。
或许，还为时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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