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 霍海城依旧很忙，云竹计划着要回青州的事情。
极山真君的典礼邀请他没收到，想来无极剑宗是不太欢迎他的, 若他厚着脸皮留下来，也不知道别人如何看他。
左右他也有自己的事情, 云竹便和夏儿商量了一下, 准备带她回青州看看。
霍前辈太忙, 云竹本想等他回来再告知此事, 谁知没等到霍前辈, 倒是等到了极山真君。
他们也算见过几次，对各自的观感还算好，是以听到极山真君想和他聊两句的时候, 云竹还挺乐意。
没有带其他人, 云竹第一次来到极山峰，似乎无极剑宗的剑峰都是如此, 光秃秃的, 并不善于打理, 霍前辈如今的如风峰被云竹种了一些东西，显得比其他地方有生机多了。
“云大夫, 请坐。”
云竹回礼，二人面对面坐下，极山真君倒了杯茶，“听闻云大夫喜欢饮茶，在下也不懂茶，不如云大夫替我品一品？”
云竹先是看了一下茶汤, 然后抿了一口, 细细品味, “茶汤清透有光泽，茶香如兰，口感饱满，回味甘醇，是极好的茶，不知叫什么名字？”
极山真君笑了笑，“茶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不是谁都能拥有，云大夫说，对吗？”
云竹尚算温和的表情微滞，明白了极山真君的意思，但又不算明白。
“还请极山真君明示。”
“我师弟出身苍洲名门世家，涉世未深，我与师尊并不希望有人拖他的后腿。”极山真君低着头，声音很慢，意味深长，“云大夫出身低微，若真的为如风好，那便不要再接近他了。”
“苍洲之人，连交朋友都有诸多限制吗？”
云竹觉得他们莫名其妙，怎么整的跟王子和灰姑娘似的？他又不是
瞳孔微缩，看向极山真君，云竹拿着茶杯的手微微用力，回想霍前辈的所作所为。
莫非，霍前辈他，对他有意？
云竹想说不会，可如今回想起来，他还真的无法说服自己。
“我和霍前辈是好友，我会与他说明自己的心意，但极山真君要晚辈与霍前辈断交，便有些过分了。”
云竹放下茶杯站起来，“茶很好喝，但的确不是我喜欢的，谢谢招待。”
“云大夫。”极山真君叫住他，“师弟出身苍洲霍家，他从小便被送来东洲，与家中长辈不亲。他的地位很高，我们并不希望师弟因一些人一些事惹得苍洲不快，这对他没有丝毫益处。秘境过后，他便要回苍洲，竞争激烈，若是云大夫为他好，便别让他失了长辈的心。”
“极山真君，你们所说的为霍前辈好，只是你们所认为的，可否问过霍前辈的意思？”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云竹的确对霍前辈没那个意思，可霍前辈的感情真挚，他不愿打着为他好的旗子，去行伤害之事。
极山真君愣在了原地，低头沉思。
回到如风峰，云竹看着面前的小院，那么像他以前的院子，为了他欠下了药法谷的人情。
什么事都依着他，便是当年蛛魔城一事，都能原谅。
这就是喜欢吧，没想到这辈子，他还能遇到这么一个大傻子。
坐在院中等到了晚上，霍海城披着繁星回来，看到他在院中好是吓了一跳，“云大夫怎么不去休息？”
云竹抬手示意他坐下，“在等霍前辈回来，有件事，云竹觉得，还是说清楚的好，免得徒生误会。”
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霍海城坐到他对面，拿过桌上的冷茶，紧张的喝了一口，“云大夫请说。”
云竹开门见山，“今日极山真君找了我，说霍前辈心中有我，对我有意，可有其事？”
“咳咳咳！”
霍海城被呛了一下，抬起袖子擦掉嘴边的水渍，心里暗骂多事的大师兄。
云竹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的看着他，那双黑眸前所未有的深邃，似乎能看透一切。
霍海城避开他的眼神，“是师兄误会了。”
“记得当年霍前辈与我说，觉得我是特殊的，却不知为何特殊。”云竹看着他，“不知霍前辈如今想到原因了吗？”
“我”
定了定神，霍海城大概知道他的意思了，“找到了，我的确在意云大夫，想与云大夫更亲近些。我曾想过，若是我们二人真的合拍，日后还可结为道侣，永生永世在一起。”
云竹有些震惊，永生永世？还想到结为道侣了？
云竹有些疑惑，“霍前辈爱我吗？”
他很确定，他不爱他，那么结为道侣便是有些荒唐了。
“爱是什么？”
“能为了一个人不顾一切。”
霍海城沉思片刻，稍有些苦涩，“那我不爱云大夫，我身上背负了整个霍家，我日后只能为了霍家不顾一切，对云大夫做不到这样。”
“我，我从小就听老祖说，我是霍家的下一任族长，云大夫能理解吗？”
云竹很是松了一口气，那就是喜欢？
“我的爱人，只能将我放在第一位，我也会如此。”
“修炼和永生也不能放在第一位吗？”
云竹眯起眼睛笑，“永生算什么？我族中有一句话，只羡鸳鸯不羡仙，若能与爱人共处一世，便是一世很短，我也别无所求了。”
可惜，他没这个命，他自己都朝不保夕，连自己都活不明白，如何谈爱？
他也不懂爱，可他知道理论，拿这个来忽悠小孩子，够用了。
霍海城抿直了唇，薄唇几乎抿成了白色，心脏有些疼，早就猜到云大夫会拒绝，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一丝挣扎的机会都不给。
只羡鸳鸯不羡仙？
将彼此放在第一位？
他能做到吗？他做不到，他是霍家少主，他的第一位，只能是霍家，从小他就知道他要为了霍家而活。
他本以为，他看上了，便能依靠长久相处俘获云大夫的心，可如今想，他和云大夫当真是不合适。
云大夫是一个随性的人，他能简简单单的说要寻一个将他放在第一位的爱人，可他不能。
可他真的甘心吗？
抬首看着云竹，青年微微点头，似乎很肯定他会接受这个结果。
“云大夫”
“霍前辈，做朋友也很好的。”云竹微笑，“我们会是最好的朋友，会是最好的兄弟，会是彼此之间的知己，为何一定要做伴侣呢？”
“可我当真是喜欢云大夫。”霍海城不想放弃，“我能承诺，只要我们成了道侣，我不会让云大夫与霍家产生冲突，请云大夫信我。”
“可我不喜欢男的，男的硬邦邦的，不解风情，女孩子身娇体软，温柔可人。”云竹朝他尴尬一笑，“我从未想过霍前辈对我抱有这种感情，我们族中的人，向来是奉行阴阳大道，从古至今都是男女结合。”
为难的看着霍海城，“霍前辈这样，让我有些为难了。”
喜欢女的？
霍海城手上的茶杯裂了一条缝，他有些不能接受，“女子体弱，不能吃苦，于修行一道，少有能与男修相提并论的。”
“我族中有句话，铿锵玫瑰，女子能顶半边天，我从小便很欣赏这种特质。”云竹寸步不退，“更何况，我乃是纯正的华夏族，不能与外族通婚。日后我回了族地，妻子也会从族中找。”
才怪。
“云大夫说这些话，只是为了说服我放手吗？”
“对。”云竹直言不讳，“我不希望霍前辈误会，但也不希望霍前辈受伤。”
“我知道了。”霍海城点头，“那我们还能做朋友吗？我们可以做彼此的知己，云大夫不会拒绝我吧？”
“自然不会，我很欣赏霍前辈。”
“我也是。”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霍海城第一次觉得睡觉挺好的，不需要想那么多事情。
感情直接被掐死萌芽期，扼杀于摇篮之中，这是霍海城如何也想不到的。
同时，他也觉得有些烦躁，他许久没有生出这种感觉了。
是，他是喜欢云大夫，他在师尊和师兄面前没有掩饰，可这不是他们插手的理由，他讨厌别人干涉他的事情。
可他也知道，师尊和大师兄是为了他好。
估摸着是忌惮苍洲吧，心里能理解他们的举动，可还是不舒服。
凭什么替他做决定？
当年来苍洲，所有人都说苍洲对他好，说青海秘境中的传承与他有缘，说东海秘境的传承与他有缘。
有缘？
可有人问过他的意见？
如今，又打着为他好的名号，将他和云大夫的可能扼杀在摇篮里。
霍海城有时候想，他何时才能为自己活一回？
可以吗？
应当是不行的，他是霍家少主，生下来便要为了霍家的兴衰而活。
他为了他们的期望，努力修炼，犹如一个戏子，他们在下面看，他在上面看，这出戏他唱了三十几年，还不够吗？
常人都说，他如风是世上最逍遥的人，出身高贵，拜于名师门下，天赋艳绝，可没人看得到，他身上吊着几根丝线。
丝线的那头，是霍家，是一切为他好的人。
戏子低贱？可再低贱，自己的另一半也能自己决定。
他霍海城，喜欢一个人，还得接受别人的审判，他们说不合适，便出手阻止，他们说为他好，便不顾他的意愿。
可有一个人问过他的意见？
霍海城自嘲，如风？只怕无人知道为何他喜欢风，为何给自己起这个名号。
他想像风一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一生肆意。
霍海城一直不知道他为何喜欢云大夫，如今想，或许他找到了真正的原因。
若论容貌，云大夫的确出众，可他霍海城也不是没见过姿容绝色的人。
若论资质，云大夫的确出众，可这世上天骄无数，他霍海城找谁不好？
若论行事，云大夫平日里懒洋洋的，他贪恋凡尘，与一般修士格格不入，这点格格不入，便是霍海城也无法理解。
无论从哪一方面，云大夫都并非是不可替代的人。
可他就是喜欢，他喜欢他身上的肆意，喜欢他想去哪就去哪，喜欢他的任性，喜欢他能为了一件事情付出所有，也喜欢他的不在乎世人眼光。
他渴望成为这样的人，像风一样，无论做什么，都没人能逼他。
他想成为风，云大夫就是那道风，所以他想抓住，想像他一样，肆意的活着。
因为知道自己做不到，所以更加渴望。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他似乎看到了一些密密麻麻的丝线，他突然想剪断这些线，可他却还不敢下手，他会心虚，毕竟，霍家并没有对不起他。
“再等等吧。”霍海城这么告诉自己，他需要再等等，现在还不到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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