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雅永远不会忘了那一天,那是埃及数年来最冷的一日,黑夜格外漫长,狂风呼啸,沙尘飞舞。
噩耗传来,娜娜深夜从悬崖一跃而下,命丧尼罗河中。
玛雅第二天凌晨才得到消息,她衣发披散,急匆匆往出事的地方赶,可为时已晚。
天边泛起鱼肚白,空气阴冷潮湿,尚未褪尽的寒意从毛孔渗透进人的肌骨里。
尼罗河不知疲倦地奔涌,波涛滚滚,不知要裹着她的躯体去往何处,哪还能寻到娜娜一丝芳踪,回想着她的音容笑貌,玛雅长跪不起,仰天哭嚎。
岸边还站着一个女人,长发披泻,几乎垂到脚踝,沐浴在晨曦的微光下,头发隐隐泛起淡蓝色的光晕。
河风卷起了她的衣衫,舞动着她的秀发,她身长玉立,衣裙翩然,清冷淡雅如同神界的圣女,如梦如幻,面纱遮住她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霜雪般清寒的眸子。
她手指轻捏,聚精会神地掐着什么手诀。
她的指法变化快得让人眼花缭乱,点点荧光源源不断从她的掌间向外飞散,落入蔚蓝的河水中,被光点溅到的水面忽然就咕嘟嘟冒起水泡,底下似乎蕴藏着更为巨大的力量。
女人看着并不算轻松,额头渗出的细汗沾湿了她的刘海,面纱下的唇也是紧紧抿着。
她飞速念动口诀,手腕翻转,然后轻轻将往上抬。
一朵晶莹的矢车菊终于浮出水面,在激流中绽放。
一朵又一朵水花随着波浪的起伏在水面蔓延开,千朵万朵水色矢车菊晶莹剔透,光彩耀目,仿佛由最纯净透亮的水晶雕琢而成,一直绵延到水天交接处,蓝波荡漾,美得让人意乱神迷,可玛雅无心欣赏,悲痛更甚,因为这每朵花都是娜娜宝贵的生命化成。
蓝色花海正是“卡”衍化出的幻境。
“卡”在古埃及代表生命力,是一种具有创造性的神秘力量,为人生前葆有,每个人的“卡”都有不同的表征,这片美轮美奂的精神海,就是娜娜在魂飞魄散前,最后一瞬的绚烂。
只听“啾”的长鸣,一只灵巧娇美的小鸟从水洞中飞出,它大概是麻雀大小,通体碧蓝,尾羽华美,她浑身湿漉漉的,几滴水珠从她水蓝色的鸟羽上甩出,悬浮在空中,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彩虹。
细看就会发现,鸟的脸孔是一张小女孩的脸,棕色的眼眸灵动有神,勾着精致的眼线,孔雀蓝的眼影点缀着闪亮的金粉,让她贵气逼人,她没有长长的鸟喙,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嫣红饱满的嘴唇。
鸟儿头上悬着一只日轮,圆盘内仿佛注满了红色溶液,正迎着太阳光翻滚流动,呈现出从淡红到深红多层的变换,外圈黄金勾边,将流体禁锢于日盘之内。
“巴”,意为“在阴阳世界里自由飞翔的灵魂”,形状被描绘成长着人头的小鸟。
那只漂亮的小鸟就是娜娜的“巴”。
卡与巴分离,脱离躯体,代表娜娜已经死了。
鸟儿在上空盘旋,浪花一个连一个溅起,她被冰冷的水流击打,扇动着翅膀左右躲闪。
古埃及人认为,死后象征巴的小鸟,会一直守在尸体旁边,尸体做好防腐措施下葬后,只要保持生前原样,巴就会回到原体,让逝者在死后世界复活。
娜娜从高耸的崖壁上纵身跃下,粉身碎骨,没有完好的躯壳,哪还有机会去往来生。
代表巴的小鸟找不到自己的身体,迷茫彷徨,不断悲咽哀鸣着。
没有身躯承载,它很快就会泯灭。
“来。”女人优雅地伸出一只纤美的手。
鸟儿朝着女人飞去,长睫毛大眼睛的鸟儿停留在她细腻的手背,收拢了翅膀。
女人周身被一团亮光包围,身影慢慢虚化,仿佛只是一团轻飘飘的烟雾。
玛雅第一次看到一个人的卡和巴长什么样子,先前只是听过传说,震撼得目瞪口呆,直到女子的身姿忽隐忽现,快要完全消失时,她才扑了上去,声嘶力竭,“你要带她去哪里!!?”
幽深山谷间,女人的嗓音在带着一遍遍回响,又轻又亮,空灵美妙又奇幻诡秘。
“我乃时空大神,掌管时间空间和命运的神,她已经死了,但我可以让她在另一个世界活下来!”
玛雅惊得合不拢嘴,是真的吗!
那女人能将娜娜的“巴”送去另一个世界。
玛雅听闻有种神秘的巫术名为转生术,只要逝者的巴完好无损,由法力强大的巫师施法,将巴注入另一具刚刚殒命的身体,死者就能够在新的躯壳中复活。可这等邪术违背埃及一向奉行的玛阿特秩序,被列为禁术中的禁术,为逃避神灵惩罚,法力高强的巫师会跳跃到另一个不同宇宙观的世界中进行。
被施法的两人必须同年同月同日出生、性别相同,死亡时间相近,这些条件便极为苛刻。
玛雅不知这个自称时空大神的美丽女人的来历,也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要救活娜娜,但她从心底无比感激敬仰这个女人,转生秘术风险极大代价高昂,成功概率不过万万之一,一旦出现偏差,不仅巴鸟将灰飞烟灭,施术者也会被废去一身修为,甚至失去生命。
她不知道女人能否成功,但这是最后唯一的一丝希望。
玛雅泪水充满眼眶,模糊了视线,嘴唇颤抖,话不成句,“那她......还能回来吗?
“时间会告诉你......”
浪涛吞噬了她最后一句话,一瞬极强的亮光后,那个女人就消失了,连同她手中的小巴鸟,仿佛从未存在过。
玛雅想问的是,娜娜若是回来了,披着别人的皮囊,容貌身材,外在的一切都变了,在茫茫人海中,她怎么才能认出她?
她和娜娜亲如母女,娜娜只要能回来,她一定能第一眼认出来她的。
有史以来,从没有人亲眼见过“卡”与“巴”的实体,那片晶莹如水晶的蓝色矢车菊精神海,那只长着娜娜一样脸庞的小巴鸟,更像是一场荒诞不经的梦,但玛雅相信这是真的。
见过那个女人后,玛雅昏睡了好几天,醒来后,她想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图坦卡蒙,但那时法老已经失踪了。
等图坦卡蒙再回到王宫,将娜娜和她的故事忘得的一干二净,玛雅怨怪图坦卡蒙。
她没有将与时空大神的相遇告诉任何人。
玛雅就这样守着这个秘密,过了五年,直到今天。
低头看,女孩双目紧闭,口中喃喃着呼痛。
日轮闪烁在她眉心,向外散发着幽魅的光晕,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而诡异。
巴鸟附在异体,融合不稳定,所以施法者要在新躯体上加注封印。
这封印可能出现在身体任何地方,以任何形状。
玛雅泪眼婆娑,手簌簌颤抖,摸着她额头上的小日轮,这就是娜娜的标志啊!
第一次见娜芙瑞,她被阿蒙祭司团追捕,街道两侧偏偏只有自己家门开着,她就冲了进来,玛雅素来不喜欢亲近陌生人,可那天不知为何就心软了,帮她躲在自家粮仓后面。
娜芙瑞离开后,自己莫名其妙就和朋友说,好像看到了娜娜。
那时,自己其实就认出了她啊。
玛雅欣喜若狂,“怪不得,我总觉得你身上的气息好熟悉,你从小是我喂大的,你还记得吗……”
玛雅大笑着望向头顶苍穹,夜空高远,星河浩瀚,她喜悦飞扬的目光仿佛能望穿天之尽头,望到宇宙末端。
那个遥远神秘、一无所知的世界,有她苦苦盼望的亡者归来。
娜娜回来了!
伟大的爱可以超越死亡,数千个日夜肝肠寸断终于换来母女重逢。
玛雅喜极而泣,趴在娜芙瑞身上,哭得泪如雨下。
她错怪了图坦卡蒙。
不管是过去的图坦卡吞,还是现在图坦卡蒙,选择的一直都是她。
哪怕图坦卡蒙忘却了和她度过的点点滴滴,哪怕娜娜换了张皮囊,面目全非,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她,缘分再次让他们心心相依。
可为什么,娜娜也没有过去的记忆,不记得自己,不记得纳吞,不记得这里所有人。
按理说,巴鸟会将原主的思维记忆全都带进新的身体里。
她绝不是在伪装失忆,而是真的没有了十二年在埃及的所有记忆,图坦卡蒙背弃誓言,娶了安赫姗那蒙,娜娜是那样要强的性子,倘若带着过去的回忆,她绝不可能愿意再去爱他,娜娜和图坦卡蒙之间还有那样深重的仇恨和不堪的过往,她甚至连对着图坦卡蒙那张脸和颜悦色都做不到。
女孩眉间日轮盘,向外缓缓延伸出一条,两条,三条,四条金色光束,末端化作手形。
电光火石间,玛雅心中一震,难道她丢失的记忆和这些东西有关?!
手指划过眉心图腾,微微有些发烫,等她挪开手,那神秘图案颜色竟渐渐变淡,隐藏于女孩的皮肤之下。
月光下,她的肌肤白皙光洁,再无一丝红色或金色的痕迹。
一切仿佛幻觉。
夏双娜意识模糊,听到玛雅一声一声急切深情地呼唤她,时近时远,可她好像叫的是娜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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