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普特如同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气焰一下子直降冰点。
他现在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质问阿伊,阿伊的私生子?还是一个低了宰相不知道多少个等级的小小初级神官?敢对着宰相大人大吵大闹,真是放肆无理。
他按照宰相的要求,乖乖闭了嘴。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阿伊看着霍普特双眼里迷惘伤感的神色,胸中也闷得难受,他本无意争吵,但这个儿子啊,比最复杂的政务还让他头疼,他一点不知道该怎么跟和自己一点也不亲近的孩子交流。
望着阿伊那副欲言又止,左右为难的样子,霍普特最后一丝期待也落了空,心碎成渣渣,咬了下嘴唇,点点头,“好,我明白了。”
霍普特转身离开,阿伊一把抓住霍普特的胳膊,将他硬拽了回来,“你为什么非要钻牛角尖!我难道不在乎你吗?我难道没有帮过你吗?”
“你进入隐匿者,搜查阿吞暴徒危险重重,我让椰枣全程保护你的安全,怕你出事,我日夜难安。你当上隐匿者最高层,从来没有遇到任何不顺,那都是我替你扫除了障碍!”
霍普特不以为然地掀起眼皮,“我不需要你。”
他不想和那些贵族子弟一样吃软饭,遇到困难只会躺在祖辈身后寻求庇护,见阿伊把他当做需要依靠滋养的菟丝花,他心里又憋屈又难受,顿时也来劲了,“不需要!我可以靠我自己。”
“当初梅多罗害我落选,你没有帮我啊,而是留我在阿布萨特又伤心痛苦了四年。是我向法老请命亲自提审瓦塔,可人就在我手底下丢了,你让法老以后如何再信任我!我已经放话,将梅多罗诉讼上了神庙法庭,现在他逃脱处罚安然无恙回去了,所有人都等着看我笑话,我的脸面放哪,你让我以后怎么在卡尔纳克立足!!”
霍普特激动得难以无法自持,悲怆愤慨之情如同要从怒睁的眼球中爆出,他的心底仿佛在哗啦啦淌血。
“我付诸一切,赌上前途,友谊,甚至性命,和他斗,我就要成功了,但你杀了瓦塔,毁了我即将到手的胜利,都是你!”
可为什么,是你......
阿伊听完叹了口气,安慰,“儿子,没那么糟。”
阿伊也曾跌落无底深渊,最后攀到峰顶,在官场大起大落,几经风雨起伏,以豁达开阔的心胸回过头再看曾经以为的灭顶之灾,不过是踩过的几个小水坑而已,但他毕竟是过来人了。
“我会帮你打点好.....”
“不用!”霍普特大叫着盖过了阿伊的声音,他彻底看透了阿伊虚伪的嘴脸,那种高高在上施舍般的态度让他深恶痛绝,他承认他想要阿伊的父爱,但他不需要可怜和同情,仅仅是生了他,又哪能保证阿伊会真心喜欢他这个暴躁的毛孩子呢。
三日之约,毁在了最后一天。
毁在了口口声声说疼爱他的亲生父亲手上。
霍普特心如死灰,“不揭发你今日所为,是我对你给了我生命最后报答。从今以后,你是你,我是我,过去的疯话,我都不会记得,我做什么,生死荣辱,都和你无关!”
霍普特抬手一把拽过假发上箍着的葡萄藤黄金发圈,重重砸向地面,这东西以后再也戴不上了。
发圈在地上弹了一下跳起,金环崩开一个裂口,一粒圆形的紫水晶滚了出来,像是一滴眼泪,圆环哐哐当当晃动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阿伊的视线一直跟着那枚发圈一圈一圈晃动,整个人精气神也被一丝丝抽走。
再抬眼,霍普特已经无情决然地推开了门。
“霍普特,回来!!!”
霍普特像是完全没听到身后人的呼唤。
门被摔得山响,门框颤颤巍巍,吱呀作响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平时做什么事都轻手轻脚,骨子里透露着温柔和教养,在长者尊者面前如此强烈的发泄情绪还是第一次。
这巨响震得阿伊身体一晃,跌坐在座椅上,愁苦地托住了额头,埋在绵长的叹息中。
走在路上,风如同锋利的刀,刮着霍普特的皮肤,痛到麻木。街道旁有父亲牵着儿子玩耍,那一老一少的笑声遥远得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这一切美好,从未属于过他,也再也不会属于他。
霍普特依然记得,那天,梅多罗狂妄叫嚣着自己的身份搬出乌瑟庇恐吓他,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他是阿伊的儿子,他的父亲是宰相。
十八年,他都以为自己的父亲早已病死,可那一刻,他脑海中出现的竟然是阿伊的脸,无比清晰。
霍普特第一次看清自己的心,他的心,已经动摇,想去认阿伊了。
但,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霍普特深呼吸竭力让自己保持镇静,微微扬起下颌,努力让泪水流回眼眶里。
他不在乎,不在乎,仅仅是一个有过几面之缘的陌生人,可心,为什么这么痛。
霍普特浑浑噩噩把自己反锁进了屋子里,不想吃饭,不想喝水,不想睡觉,仿佛一具没生命的木头,看不清前路,望不到未来。
瓦塔死了,再无人能说出小男孩惨死背后的阴谋,霍普特蚍蜉撼大树的愚蠢行径又成了卡尔纳克笑柄,梅多罗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霍普特风评差到极致,再创新低。
所有人以为这场风波后,霍普特肯定灰溜溜自动滚蛋了,再也没脸出现在神庙,但让所有人意外的是,他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来了。
到圣湖例行沐浴,就像什么事情没发生过一样,化妆打扮,从来不佩戴首饰的他,竟然还戴了一条金项链和圆环状的金耳环,他本就生得美貌,黄金装点下光彩夺目,哪有一丝颓废的样子。
一个小祭司在屋外高喊。
“霍普特,梅多罗大人在外面,说,你要是不亲自去迎接,他就不进神庙的门!”
霍普特放下眼线笔,平静地望着镜子中的自己,该来的还是会来。
“大人,请下轿。”
梅多罗轻蔑地睨了一眼霍普特,又看看地面,啧啧到,“呦,这么高,下不去啊。”
“我去给您搬凳子。”霍普特转身,脚步却被叫停。
“你,跪下!”
霍普特二话没说就跪了下去,梅多罗从轿子里探出来一只脚,踏在了霍普特背上,故意极为用力,压上整个身体的重量踩他的背,霍普特双手撑地仍显吃力,紧闭的嘴唇间溢出呼痛的细碎音节。
梅多罗双脚落地站定。
霍普特起身,风度无损,斜了梅多罗一眼,冷冷到,“你就这点本事吗。”
梅多罗从怀里掏出霍普特亲手写的诉状,当着他的面,嘻嘻笑着撕得稀巴烂,碎屑砸到霍普特脸上。
“我真是低估了你的贱,诬陷我还敢回来?”
“想留在神庙,可以啊。”
“从我的胯下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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