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普特一阵阵心悸,几乎要晕厥过去,果然还有更可怕的事情在后面等着他。
他像是掉进了冰河里,整个人都冻僵了,只有嘴唇还能微微翕动,“你说什么……”
“我说你根本不是她的孩子,她只是养了你,懂吗?”
“不可能,母亲在半夜生下我,她告诉我,我那时浑身青紫奄奄一息,然后被送去神殿接受神灵审判,”霍普特越发激动,难以自控地喊到,“如果我不是姆特的儿子,那我是谁,难道我是从土里长出来的吗!”
阿伊淡淡道:“你自己不都说了,罗茜的孩子先天不足,根本就活不下来。那天晚上,是我把你送到阿布萨特亲手交给麦鲁,深夜麦鲁抱着你进了神殿,第二天他又把你交给了罗茜,所以她一直当你是她的亲生儿子......”
事情就是这样。
霍普特心中什么东西瞬间炸裂了,五雷轰顶也难以形容他此时的震惊,他只觉头重脚轻,一下子支撑不住身体直接摔坐到了地上,阿伊忙上前扶他,霍普特勉强站了起来,精神几乎处于半痴半呆的状态之中,“姆特的儿子呢…在哪里?”
“那孩子早就死了,还没抱进神殿就断了气。”
“死了?!!”霍普特再度崩溃。
霍普特的语速极快,生怕停下来一秒就会连自己也说服不了,“你胡说!我就是他我就是姆特的儿子,村长亲手把我送进神殿,因为神灵庇佑我,才治好了我的病让我恢复健康。”
阿伊知道真相对霍普特很残忍,但这就是无法改变的事实,“那只是我编的一个故事,假的,骗人的。”
从小到大,虽然霍普特出身低贱,但他从未自卑过,因为他是神灵庇护的少年,自带优越感和光环,多少人羡慕他,多少人赞美他,多少人崇拜他。
人生中,每次遇到困难挫折,纵使生活再苦再累,霍普特都会告诉自己,他是通了神性的少年,一定能够成就一番大事,这就是激励他一直奋斗的永不枯竭的动力。
受神灵庇佑的少年,通了神性的少年,被神灵选中的少年,原来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而自己只不过是被调包成了一个早已死去的婴孩,顶替了他的身份,替他活在世上。
这么多年来,霍普特赖以骄傲的资本彻底坍塌,支撑了他十八年的信念大厦瞬间轰然崩塌,土崩瓦解,连渣都不剩。
霍普特痛苦地大叫了一声,撑着头艰难地喘息,失去信念的痛比身体上的疼痛让他煎熬百倍千倍。
阿伊见他脸上毫无血色,嘴唇惨白,心疼地伸手抚摸着霍普特的脸颊,轻声安慰,“儿子,你不要难过,相反你应该高兴啊,你今日所取得的一切,都是因为你自己的努力,因为你的聪慧,你的出色和神灵无关。”
神性,神灵,对于阿伊而言,只不过是统治者欺骗臣民的鬼把戏,他才不信。
当初力排众议,助埃赫那吞法老推行宗教改革的是他,最终废黜宗教改革的也是他。
立阿吞,他得到了埃赫那吞法老的重用,废阿吞,他得以大权独揽。
不管是阿吞,还是阿蒙,阿猫阿狗,阿鸡阿鸭,只要能帮他助他、能为他所用的就是好神灵。
阿吞倒了。
埃赫那吞死了,身负恶名。
可他还在,而且还登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
在阿蒙信徒和阿吞信徒为了各自的信仰而浴血奋战拼死厮杀时,阿伊却压根没有信仰,如果硬要塞给他一个信仰,他坚信自己就是自己的神,命运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寄托于什么空无虚幻的神只。
没有信仰,太过可怕。
一个没有信仰的人,做起事情来才能无所顾忌,为了达到他的最终目的而不择手段。
在古埃及人看来,法老是活在人间的神,如果失去他们的法老,秩序就会崩塌,万事万物都会碎裂成碎片。
他们无比尊敬崇拜他们的法老,绝不可能弑君篡位。
但要是对于不信神的阿伊呢,那就另当别论了。
霍普特浑身都在颤抖,用力甩开阿伊的手,“别碰我!”
姆特不止一次和他说过,他是她唯一的希望和眷恋,每当罗茜和他讲起他出生时那个险恶危急的夜晚,还有第二天早晨再次见到小霍普特活泼健康时欣喜地抱着儿子放声大哭的情景,罗茜都会抑止不住激动的心情低声抽泣起来。
姆特深爱着她的丈夫麦希,丈夫死后,她一度也想跟随他殉情而去,支撑她活下来的唯一信念就是把麦希和她唯一的骨肉养大。
霍普特死死咬住嘴唇,脑中轰鸣作一团,如果......他是说如果,姆特知道她的儿子其实早就死了,而她一直被蒙在鼓里替别人养儿子,该有多么伤心绝望啊。
霍普特和他母亲十八年来相依为命,他爱他姆特胜过爱自己的生命。
然而,他的存在才是罪恶的源头,摧毁了姆特心中所有美好的温存和爱。
是他,是他,狠狠伤害了她。
戏剧性的转折,刹那间天翻地覆。
霍普特接受不了。
无力,痛苦,挣扎。
但血缘关系不是他再抗拒、躲避、恐惧就能改变的。
阿伊理解霍普特心里的痛和震惊不是一时片刻可以消除掉的,“儿子,去躺着再睡会,晚上留下来吃饭,咱父子俩好好叙叙旧。”
霍普特抬头冷漠地望着阿伊,这一切悲痛和过错的始作俑者,开始他还记得面前是位地位显赫的朝廷命官,保持着该有的尊重和恭敬,但最后他什么也不顾了,完全是歇斯底里地朝宰相大吼大叫。
“十八年前,你把我扔在阿布萨特,那为什么要现在来找我。你说你是我爸爸,那我问你,我失足掉入河里快淹死的时候,你在哪里。我高烧不退奄奄一息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被村里的无赖欺辱,他们骂我是没有父亲的野孩子,你在哪里!我梦到有了父亲疼爱,教我读书认字,醒来发现只是一场空,泪水湿透了枕巾,那时候,你又在哪里!?如果你真的是我的父亲,为何我哭喊过你成千上万次,你从来没有出现过!!!阿伊,我霍普特是罗茜的亲生儿子,我爸爸是十九年前就死去的麦希,至于你,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句句话如同锋利的刀子戳入心脏,阿伊的表情愈发凄哀,心痛如绞,也想开口说些什么,但霍普特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今天的话我一句都没有听过,宰相大人求你放我走,不要再打扰我了,求求你,离我远点!”
说罢,霍普特一秒钟也不敢停留,扭头就跑。
“霍普特...!”
阿伊忙伸手去抓住他的衣服,却只抓住了一把空气。
霍普特身上还有打架时留下的瘀伤在隐隐作痛,他踉踉跄跄地跨出大门,差点被门槛绊倒,他脚步顿了一下,继而整个人更疯魔地狂奔起来,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伊想追出去,最终还是作罢,这样只会让霍普特更害怕更厌恶他。
宰相府的管家比斯尼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宽慰道,“大人,您毕竟和少爷分开了十八年,少爷他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情理之中。”
“唉……”阿伊长长叹了一口气,无力地坐回雕花木椅上,瞬间像是苍老了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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