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宁长青不削箭杆了，他就坐在房里的椅子上，什么也不错，甚至连动也没动。黑暗包裹着他，窗外清冷的月色投在他面前的木桌上，照亮了那一把他削好的箭杆。
若弗则躺在床上，看看窗外明亮的月，又看看那团黑乎乎的宁长青，她又想家了，其实她可以走的，可不知为何，这些日子，她没真想过走，大约是大小姐头回下乡，新鲜吧！
“宁长青，你不来睡么？”
“你先睡吧。”
他终于说话了，像平静湖面上突然滴下的一滴水。
“你快来睡吧，宁长青。”
那团黑影动了动，终于起身过来，脱衣上床，他的床就在若弗旁边隔了不到一丈远处。
房里又没了动静，只听得见宁长青均匀的呼吸，可若弗知道他没睡，她忍不住发问：“宁长青，你喜欢那个叫‘春兰’的姑娘？先前放在枕头下的帕子也是她的，是么？”
宁长青转了个向，留给她一个后背，淡道：“睡吧。”
若弗也背对他，忽而有点委屈，她心里想着，再过几日吧，再过几日便回家。
若弗清浅的呼吸声传来，宁长青知道若弗睡着了，他双手枕着脑袋，回想起许久许久之前的事，那些日子，仿佛就在昨天。
“噗”的声响打断了他的回忆，他侧头一看，若弗又踢被子了，他叹了声，不得不起身给她盖被子。
这大小姐太难伺候了，宁长青睡得浅，每晚他至少得给她盖两
回被子。
次日一早，若弗随长红洗衣裳去了，宁长青背着个箭筒正欲上山，忽见大道上走来六七个妇人，其中三个是宁家旧屋的几个邻居。
那时宁家尚未分家，宁长青与他们家的几个孩子玩得好，不过那还是几年前的事儿了，而另外几个是宁家亲戚，与宁长青不沾边，但是是一个族里的，见面打个招呼的交情。
宁大娘听见声响，也从灶房走出来，她在衣角抹了抹手，立即把人迎进屋里，端茶倒水，再捧出来一捧花生招待几人。
宁长青不喜与女人说话，奈何那几个旧日亲戚邻居喊住他，让他在旁边坐，时不时感叹一句：“长青大了，都娶媳妇儿了，如今呀，嫁女容易，娶媳妇难咯！”
“长青，你媳妇呢？喊出来我们见见呀！”尤其上回在宴席上打趣宁大娘的那刘婶子，嘴里磕花生磕得嗦嗦作响，还不忘打趣他：“你们不知道呢！那姑娘脾气可大了，上回老肖的宴席上她险些把发财踹了，那架势，我们几个都没拉住！”
宁长青面色不好，宁大娘忙替他答了，而后几个妇人便唠起了嗑。
终于，在花生快磕完时，廖婶子掸了掸衣裳，冲宁大娘嘿嘿笑了两声道：“听说你们长青近来运气好，野兔和狍子成堆的往家里拎？我们几家可就没这么好的福气了，只会下地干活儿，一年到头也就养几只鸡，还不下蛋，要吃口荤的可不容易。
”
刘婶子将最后一个花生剥了往口里送，边嚼边说：“可不是，好不容易得了几个鸡蛋，还得蒸给孙儿吃，就这，我们家旺儿还吃不够，吵着要吃肉呢！”
宁大娘可算知道这帮人干什么来了，她于是笑着向她们哭穷，“你们家的母鸡好歹还下蛋，我家的连蛋都不下了，至于长青打猎，那更别提了，十天半个月拎不回来只兔子，还说什么成堆成堆往家里拎，这都是听谁说的哟！”
“桂兰说的啊，桂兰不就住在你家后头么，长青猎了什么回来她能看不见？”
“是呀宁妹子，你可甭想骗我们，张麻子都说你家卖了只鹿和狍子。”
宁大娘心里冷笑，连钱氏来要肉她都没给，这起子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和旧邻居，也好意思上门要肉？她于是同众人又唠了几个回合，笑着便把她们一个个都堵回去了。
最后廖婶子站起来，看向门口正摆弄箭矢的宁长青，“长青啊，听说昨儿你给了那牛家一只鸡二十几个蛋，小时候你常来婶子家吃饭你忘了？难道婶子还不如那牛家同你亲？”
宁大娘大惊，立即起身走过去，“长青？你不会这么糊涂吧？”
宁长青停下手中的活儿，抬眼看向宁大娘，那眼神已经承认了。
“哎哟，咱们怎么跟人牛家比啊，人家险些成了长青的岳父母呢！咱们算什么呀，不就是同族都姓宁么？人家有好的，凭什么孝敬咱们啊！
”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宁大娘不胜其烦，可没法子，她不愿让这七八张利嘴嚼他儿子的舌根，既然连牛家都给肉和蛋，那这几个不给倒显得长青亲疏不分了。
于是，宁大娘不得不一人给一斤面粉，把她们打发走了。
最后她坐在家门前看着一语不发的宁长青，拍着大腿长吁短叹，“长青，难道你还想着那牛春兰？她已嫁了人了，还是牛家那两口子逼着她嫁的，那时候你娘我去求他们，求他们再等两年，他们不但不肯，还咒你说你这辈子不定回得来，你倒好，还送他们肉，傻孩子，下回再见就当没见着，连招呼也别同他们打！”
“我知道了，”宁长青淡淡回道。
他微低着头，眼睫轻颤，渐渐连握箭的手都颤抖起来。
忽的他站起身，搭弓射箭，一下又一下，像在发泄什么，所有的箭都钉在门前那棵柚子树上。
宁大娘到现在还记得宁长青听说牛春兰嫁人时的情形，那时他才回来不久，面色苍白阴郁，与先前意气风发的他全然不同，似乎他心里藏了许多秘密，却一个也不肯同宁大娘说。
他只问宁大娘：“春兰还在么？”宁大娘说人家姑娘在他走后一个月便嫁了，姑娘家等不起。
宁长青便像今日这般，沉默了许久，而后朝门前那棵柚子树射箭，直把那树射得跟筛子似的，到如今树上还有那时的印记。
后来连着一个月，宁长青日日
到刘员外家门不远处的亭子里，一坐一整日，哪怕见着牛春兰出府，他也只是远远看着，一个月后，他告诉宁大娘：“儿这辈子不娶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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