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寻声窝在床上, 自然也听到了黎挽的话,他扁了扁嘴,倒是没有说什么,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落到被上,修长手指轻轻纠缠到一起。
将人都遣出去,黎挽才走上前, 居高临下的看着床上缩成一团的人。
林寻声有些瘦削, 骨架并不大, 肉又软,缩起来时只有小小的一团,黎挽正好可以伸手环住。
当然她并没有伸手。
她只是十分不悦, 冷着一张脸瞪林寻声:“现在可舒服了?为何突然去马场!”
上回林寻声便是摔下马摔断了腿,她已经叮嘱这人莫要再去马场了, 今日又去, 去也就罢了,还又伤了, 这叫她怎么不气?
林寻声抿了抿唇,伸出两只细白纤长的手指去拉黎挽衣袖。
黎挽冷着脸将那手打开。
林寻声又锲而不舍拉上来, 随之一起的, 是他有些绵软的声音:“是臣侍的错,臣侍只是想起今日新入宫的淑庶君, 想起陛下必定会去陪伴淑庶君, 故而心中难受,才想去马场散散心的, 未曾料到走错了道儿,一抬头便是庞统领的坐骑抬着蹄子,可吓坏臣侍了。”
他一双眼睛天生含了雾气, 总带着三分委屈一分软糯,剩下的六分倒是叫人琢磨不清,此时定定瞧着她,叫她心软了不少。
黎挽一听说那坐骑都抬着蹄子到他面前了,眉心一皱,坐去床沿,伸手便在林寻声身上摸了两圈,一边摸一边有些急切地问他:“那你可有伤到哪?”
林寻声垂着头,露出半边侧脸光滑白皙,红唇微嘟,语气少不了撒娇的:“臣侍只是有些害怕,并没有伤到哪。”
他自然不会伤到,那马匹远远在马场上跑时,他就看见了,只是故意过去罢了。
以那个角度出去,庞召看不见他,所以才会来不及勒马。
他知道自己这样很自私,但是他不能,他不能让陛下留在周乐允房里。
那周乐允一看就是个狐媚子,床笫间肯定放的开,若叫陛下食髓知味了,她可还愿意回来?
她不会回来的,女子都爱那般放浪的男子,她必也是一样。
“害怕才好,下次还敢去吗?”
林寻声乖巧摇头:“下次若没有陛下陪同,臣侍再不敢去了。”
“哼,若再有下次,朕连你一同罚,看你记不记得住。”
说到罚字,林寻声不由脸皮抽抽,莫名就有些脸疼。
“臣侍再不敢了,妻主别生我气。”
他黏上黎挽,柔软的身子紧紧贴着,语气低下去,称呼也是越发亲近。
黎挽已懒得管林寻声这些小爱好,正巧太医端了一碗浓黑的药进来。
里头一看就放了足足的黄连,熏人的紧。
黎挽光闻到气味已经开始舌头发苦了。
林寻声也是。
他僵硬在一边,伸手拽住黎挽衣袖,红唇被微微咬着有些不情愿:“陛下,臣侍已经好了,不用喝药的。”
药谁都不乐意喝,放了足量甘草的药他尚且不爱喝,更别提这般闻着就苦,黄连味儿重的药了。
“你说了不算,太医说了才算,陈太医,君后好了吗?”
黎挽看着陈太医,居高临下的,语气带了一丝胁迫,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叫林寻声懂事一些。
陛下跟君后之间该站在哪边,她是再明白不过了。
当即弯腰道:“回陛下,殿下身子弱,从此次受惊昏厥中便可以看出来,最好还是喝几日药,以调理温补身子。”
林寻声看陈太医的眼神像看个死人。
陈太医浑身发抖,但她能向着君后吗?当然是不能的!
陛下毕竟是陛下,掌握了她的所有俸禄,她也是迫不得已,希望君后不要太过生气,她不过是个领着微末月俸过日子的小官罢了。
林寻声没功夫生气,他满眼都是那碗粘稠的黑色药汁,然后使尽了浑身解数,只不想喝那药,又亲又黏又撒娇的。
黎挽冷漠无情:“今日不给你点教训,你怕是不会记住的,快喝!”
林寻声见她认真了,这才松开环住她腰间的手,抿唇不说话,一双眼睛含满水雾,渐渐地水汽越发浓厚,他心如死灰,缓缓举着那药碗,露出个悲壮的神情来,看的黎挽都要笑出声了。
不过喝个药,有这么可怜吗?
对方嘴扁了扁,黎挽以为他又要撒娇说不想喝药。
然而他却只是将手中的药碗往她面前一放,有几分期盼道:“那陛下喂臣侍喝。”
若要他一个人喝这苦药,他是万万不愿的,可陛下要是愿意喂他喝……
林寻声就觉得这药也不是那么苦了。
黎挽最近颇宠他,这也有林寻声自己听话的缘故。
现在的林寻声可是懂规矩了许多,每日都记得给太夫请安不说,偶尔也会派人做了羹汤送去御书房,整个人变得温柔又贤淑,叫黎挽也没有那么讨厌他了。
“净撒娇。”
她笑骂一句,还是端起药碗,给林寻声喂药。
宫人进来时屋内静悄悄的,仅有的声音就是君后林寻声低头喝药的声音。
那宫人有几分忐忑,先是上前跪下行礼,紧接着又道:“皇上君后,贺贵侍在外求见。”
“他怎来了?是来找你的?”
林寻声受惊晕倒的消息,不多时已传遍全宫。
贺似初身为后侍,过来探望一下也说的过去。
林寻声却不想看见他。
都已回宫了,他就希望贺似初离的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出现在陛下面前,免得又被陛下想起,重新宠爱起来。
可现在,宫人来报,他望向殿外,隐隐能看见一个男子飘扬的衣角,陛下还在,他总不能赶人走的。
“请贵侍进来。”
林寻声神情厌厌的,却还看着黎挽手中的药碗,等着她喂药给自己喝。
黎挽无奈将碗放到一边:“你自己喝了省事儿,不然一直苦着。”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就是想罚我苦。
林寻声在心里偷偷嘟囔,像有些抱怨,最后托起药碗一饮而尽,被苦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细嫩发红的小舌悄悄吐出来驱散苦味。
贺似初有几分踟蹰的站在一旁,手指都绞在一起,怀里还抱着只兔子。
“你怎还带着兔子来了?不知道君后不能看这些吗。”
黎挽皱眉,头一次对贺似初有些不悦,明知道君后怕这些东西,为何还特意带过来?
贺似初瘦削的身子抖了下,他是想起君后说的,平日里不许扔了这兔子,需得时时带着才行,他怕自己不听话,惹君后不高兴,所以才把兔子也带了过来。
“臣侍,臣侍……”
贺似初嗫嚅着说不出话,小眼睛还总往林寻声那儿撇,林寻声怕他不大会说话,故而开口道:“想必是弟弟同这兔子感情已经好了,不想分开,所以才时时都在一块儿,臣侍没事的,陛下莫要怪罪弟弟了。”
嘴上是这样说,实际上林寻声心里都疯狂叫着,怪罪他,厌恶他,最好再也不想看见他!
这样扭曲的心理,如何能露在她面前?
林寻声扭头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来:“贺弟弟是来看本宫的吗?快坐。”
他招呼着,然而贺似初不敢坐,他是听说,听说君后被庞统领的马吓晕了,才过来看看的。
谁成想一进清宁宫,就看见庞统领跪在寝殿前,脊背挺拔,身量颇高,神情却有些萎靡,一副请罪的样子。
他这才神色一凛,真正为人担忧起来。
“臣侍听说殿下受了惊,特意来看看。”
“哼,说到这个就生气,庞召也并非第一日骑马了,怎还能冲撞了君后?看朕不好好罚她!”
庞召是黎挽惯用的,绝不会将她革职,只是往别的方面惩罚,轻重就不好说了。
贺似初抚摸兔子后背的手渐渐停住,然后缓缓抓紧了一点儿。
兔子吃痛间挣扎,咬了他一口。
贺似初一愣,这才回神。
林寻声将他的反应都看在眼里,蓦地有几分欢喜溢上心头。
“陛下莫要为了臣侍惩罚庞统领,是臣侍去时没命人通知,又不小心走进了马场内围,庞统领也算是无妄之灾了。”
他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看着贺似初,就见着这人手指轻轻松开,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原是这样。
林寻声放下心来。
黎挽有些惊讶,林寻声在她眼里多少有些无理取闹,此次却能说出如此明白事理的话,当真叫她欣慰。
“你这样懂事,朕很高兴。”
黎挽突然有些像终于见到儿子成长的老父亲,将人抱在怀里轻轻摸了摸头,紧接着唤来小钊子:“叫庞召不用再跪了,自己去领五十大板,罚奉一年,以后做事儿小心点。”
“哎是,奴这就去与统领说。”
贺似初听到要被打,一颗心又高高提起,看起来十分不安的模样。
林寻声窝在黎挽怀里,瞧他总往外望,猜是担忧庞召,故意开口叫他回去,只说这兔子看着他怪吓人的,还是由弟弟先带回去。
黎挽便道:“下次来看君后不许带兔子了。”
“是。”
贺似初眼神有些飘忽的回。
黎挽也放他出去,屋里只剩他们两人。
“陛下来日还教臣侍骑马吗?”
“还敢学骑马?朕可不敢教了。”
林寻声才不是想学什么马呢,他就是贪教的人是陛下而已。
“臣侍不管,臣侍想学,陛下便教教臣侍。”
黎挽揉了揉额,故意岔开话题:“此事来日再说。”
她人已经在这了,虽今日是庶君入宫的日子,但君后受惊,事关国体,不敢轻视,于情于理,她留下陪着君后,也没什么问题。
只是黎挽仍旧习惯性问了问林寻声:“今日吓着了,晚上可要朕留下陪陪你?”
林寻声扑进黎挽怀里,抱着那颈窝点头:“要的要的,吓坏臣侍了,若陛下不在,臣侍定会做噩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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