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淑娟抻着长声说道:“咱们老爷可是最重名声的,如若因你让韩府丢了脸面,老爷啊可不是什么重情的人,责罚是肯定少不了的了,气急了还可能将你许配他人,找个庄子上养马种田的嫁了,他啊,眼不见心不烦。”
孟淑娟盯着沈丹珍的脸,生怕错过一个惊愕、难堪、伤心、自怜的表情。
可是没有,还是那张清雅淡然的脸,还是那句没有情感的:“知道了,夫人。”
孟淑娟大怒,重重地将茶杯置在桌上,厉声而言:“那就从此时起,沈姨娘便同我一道识识韩府的规矩。”
沈丹珍垂下眼睑,将情绪收敛,淡淡地应了声:“是。”
......
韩志清下衙之后,到孟老夫人处问安。
被孟老夫人拉住东拉西扯了好一阵,才出了永寿堂。
韩志清边走边向小厮吩咐:“将晚膳摆在沈姑娘房中,让厨房做一道脆笋瓜片,沈姑娘爱吃。”
韩志清私下与他人并不称呼沈丹珍为“沈姨娘”,他觉得这个称呼是对沈丹珍的折辱。
凭沈丹珍的人品性情,嫁他做妾实属委屈。
沈丹珍之所以委身为妾,全然是对他情意深厚。
他不能辜负,亦不能折辱。
这个称呼就成了一根刺,他每唤一声便觉得心中痛一下。
因而非至情非得已,这“沈姨娘”他能不唤便是不唤的。
韩志清直奔沈丹珍的院子。
进了院子就有丫鬟迎了出来。
这丫鬟是沈丹珍带入韩府的,为其心腹。
丫鬟颇为沉稳,没有咋咋呼呼,只是平静地向韩志清言明沈姨娘在夫人房中。
然,丫鬟眼中的担忧,韩志清看得一清二楚。
他顿觉心中一怒,抬腿便向沧浪居走去。
甫一进院,就看到沈丹珍脚上穿着一双高履鞋,头上顶着一个托盘,盘子上放着四只茶杯,正小心翼翼地从台阶上往下走。
韩志清心中滋味已不能形容。
那个清风朗月,茂竹修林一般的人;那个风雨中弄潮,天地间徜徉的人;那个虽争小可,也不失大道的人,现在却在这方寸之间受此磋磨!
韩志清眼睛猩红,疾步向前走去。
沈丹珍听见沉重的脚步声,抬眼便看见怒气冲冲的韩志清。
心思一分,脚下一歪,茶杯落在地上,四碎开来。
“又摔了杯子?我看你是挨罚没够啊!”
一个三等洒扫婆子从厢房举着戒尺冲了出来。
她冲的速度过快,以至于看见韩志清也刹不住车,生生坐到地上。
韩志清扶着沈丹珍,看着四仰八叉倒在地上的婆子手中的戒尺,将沈丹珍的手从袖子中拽了出来。
“嘶~”沈丹珍下意识一躲。
“给我看看。”韩志清撩开衣袖。
沈丹珍双手手掌又红又肿,肿的厉害的地方还透着血丝。
这哪里还是那双修长白皙拨弄算盘的手?
怀中之人神情困乏萎靡,哪里还是那个钟灵毓秀的沈单?
韩志清第一次后悔。
后悔自己将沈单拉入韩府。
为了自己的贪念与欲念,拉她进了这阴冷泥泞的深谭。
韩志清眼中已经含泪,他低着头想碰又不敢碰沈丹珍的手。
“我来给你换鞋。”韩志清默默地说道。
他一俯身将沈丹珍抱起进了主屋,将其放在椅子上。
又在廊下寻到了沈丹珍的鞋,想要为其换上。
“志清,不可。”沈丹珍收回脚,小声说道。
此时孟淑娟虽不在,但院子中已经有不少仆妇伸着脖子偷偷看热闹。
老爷给妾侍换鞋,说出去便是压在圣贤人脊梁上的有辱斯文之举。
“你不能发火,不能担上宠妾灭妻的名声。”沈丹珍依旧小声叮嘱。
韩志清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站起身来,几步走到院中,抬腿便踢向拿着戒尺的那个婆子。
婆子心窝挨了一脚,哎呦一声倒在地上。
韩志清犹不解恨,又连着踢了多脚,每一脚都用了十足十的力道,踢得那婆子满地打滚。
“刁奴害主!一个婆子竟然生了谋害主子的心思,来人,把她带下去打三十个板子,送到庄子上关起来,我们韩府不容这样的刁奴!”
那婆子一听害怕了,从地上爬起来跪在韩志清脚边不住地磕头:
“老爷饶命啊,不是我要打沈姨娘啊,是夫人让我打的,夫人说走不好要打,杯子碎了也要打,老爷,我只是听从夫人的吩咐,真的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此时,沈丹珍心中有些担忧,怕韩志清说错了话,让人抓了把柄。
正想着要不要出声阻止一下,便听到韩志清说道:
“胡说,夫人向来宅心仁厚,哪里能出得这样的损招调理人?你说你是奉夫人之命,可有谁愿意出来与你作证!”
韩志清眼风扫过院中众人,众人齐齐打了个寒战。
温吞木讷的韩大老爷何时如此狂怒过?
即便得知夫人偷窃了前夫人的嫁妆去卖,也只是自己气得心口疼,哪有今日之狠厉。
老树发春犹恣狂。
看来这沈姨娘现在真是老爷心尖上的人,谁人又能去触这个霉头。
“有给这婆子作证的吗?”韩志清问道。
众人缄默。
“张婆子,你说句话,是夫人让我动手的。”
“春燕,春燕你说句话,你平日叫我干娘,现在为何不帮我说句话?”
那婆子四处拉扯人,却无人为她申辩一句。
“既然无人帮你作证,那就等夫人回来好了,看看是你攀扯夫人,还是我冤屈了你!”
沈丹珍一挑眉毛,在心里赞了一句:“这掉书袋,今日脑子到灵光了不少。”
不一会,孟淑娟满面红光而回。
她去了韩嫣儿院子,帮其参谋明日赴宴的穿着打扮。
本想着回来可以看看沈丹珍狼狈的样子,却被竖叉叉站着的一院子人惊了一下。
“老爷您下衙了?”
孟淑娟顿时心中明了,这是韩志清替他的新妾打抱不平出气呢。
这样声势浩大,也不怕传出去让人非议。
孟淑娟可管不着韩志清的名声,她乐得让人知晓她在韩府之所以不掌家,不是因她没有人品才能,而是韩志清不尊正妻。
孟淑娟擒着笑走进院子。
“呦,这是怎么回事啊?你们怎么气到老爷了?”
“夫人,夫人,”那婆子爬行至孟淑娟脚下,“您让我看着沈姨娘,但凡走不好,或摔了茶杯都要打几个手板儿以示惩戒。老爷不信这是您的吩咐,说我刁奴欺主。”
孟淑娟秀眉一挑,出口之言阴阳怪气:
“欺主?欺负哪个主子了?这院子中的主子都在这站着呢,哪个受到了欺负?”
那婆子是个极有眼力见的,孟淑娟话音刚落,便急忙伸着脖子附和。
“是啊是啊,奴婢没有欺主,在哪个府中,姨娘也算不得主子。奴婢对主子最是敬重,主子让奴婢做什么奴婢便做什么?姨娘...”
婆子的话还没说完,又被韩志清踹了一脚。
“主子自然是夫人!你口口声声说踩高履、顶茶盘,于众仆妇前惩戒姨娘的手段是夫人所为,这不是刁奴欺主又是什么?”
韩志清指着那婆子说道:“如今,宫中择选秀女都不做这踩高履、顶茶盘的考核了,更遑论一个姨娘?我看你就想败坏夫人的名声,让他人说我韩府夫人变着法儿的苛待姨娘,没有主母的风范与气量。”
孟淑娟心中一惊,忽觉得自己所行之事确实有些不妥,一个不好就会失了自己的名声。
“我...我没有。是夫人让我...”
“让你如何?我只不过让你告诉告诉沈姨娘府中规矩,你竟然弄出这么磋磨人的法子,亏得老爷知我懂我,不然还让你挑拨了去呢。”
孟淑娟大声斥责那婆子,不待其再开口就让人拉了下去。
“带下去,带下去。别污了老爷的眼睛。”
韩志清一抿嘴,沉声而道:“拉下去打三十个大板,送到庄子上关起来。”
“什么?”
这么重的惩罚!孟淑娟蓦地一回头,看到韩志清阴沉的脸色,便把轻恕的话吞回了口中。
沧浪居一众仆妇见此情景,心中一寒,均兔死狐悲起来。
韩志清与孟淑娟回到厅中,沈丹珍又拜了二人。
孟淑娟假意热情,赶紧扶她起来。
沈丹珍“嘶”了一声,面有痛苦之色。
“可是伤到哪里了?”韩志清淡然的问。
“没。”沈丹珍将双手背于身后。
“把手伸出来看看。”韩志清依旧老爷做派。
沈丹珍犹豫地伸出手,让二人看个清楚。
“夫人,那婆子怕是罚得轻了,这是将我韩府的人都不放在眼里啊。”
“啊,啊,这婆子下手没个轻重,着实可恨。”孟淑娟只好如此说道。
“不过,沈姨娘也确实需要熟悉熟悉我们府上的规矩,这不是怕日后闹出不雅便不好了。”孟淑娟接着说道。
“那便劳烦夫人亲自给沈姨娘讲讲,也免得刁奴借着你的名声欺人。”
“啊,行。老爷既然说了,有什么麻不麻烦的。”
孟淑娟眼中带着不忿,韩志清这话便是断了她整治沈丹珍的念头。
她思量了片刻,面色由黑转喜。
整治人的法子千千万,身上看不到伤不就行了。
你韩志清还能见天儿的留在府中护着你这心尖上的人?
“既然沈姨娘被那婆子伤了,这几日便休息,等手上的伤养好了再来夫人这里听训。”韩志清做了决定起身便往外走,“沈姨娘你也回,一会我让小厮给你送点伤药过去。”
沈丹珍作势辞别了孟淑娟,跟着韩志清出了院子。
孟淑娟站在厅中,看着二人身影,哼了一声。
“你说休息便休息?你走了,这韩府便是我的天下,难道我还奈何不了一个小蹄子?”
......
韩志清还在哭。
沈丹珍劝了又劝,还是止不住韩志清的眼泪。
“一个大男人怎这般爱哭?”沈丹珍没办法,只得由他去了。
看着韩志清下颌挂着的清泪,沈丹珍忽然想到他们第一次相遇。
也是这男人哭得梨花带雨,生生哭得沈丹珍心软动情。
哎,一物降一物,古人诚不欺我。
“真的没事,你这样拉着我的手,我还怎样吃饭?”
沈丹珍红着脸倾身,轻柔地吻去了韩志清下颌的泪水。
韩志清一怔,暂时分神,脸色一红,神情别扭。
沈丹珍愣是从其中看出点可爱,微笑着左右端详。
“我让她这样欺负也是有我的用意,一来她这心头之火若不消一消,日后不一定还要生什么更大的事端;二来今日她这样欺辱我,日后若有求于我之时,才觉得更加心虚惭愧,我也更好在这府中立足。”
“是我让你受苦了。”
韩志清依旧不松开沈丹青的手腕,看着红肿的手掌,有着浓浓的歉意和心疼。
“这点苦算不得什么,我原来贩稀货穿越沙漠的时候,手脚险些被滚烫的沙子烫熟了。”
“你之前的苦我恨我自己未能替你承担半分,娶你过门的时候,我曾暗暗发誓,今后定不让你再受一点苦,遭一点罪,可...我还是没做到。”
见韩志清眼睛又红,沈丹珍赶紧转了话题。
“我现在手倒是不疼,就是快要饿死。韩大人,赏草民一口饭吃。”
韩志清用泪眼去看沈丹珍,见她笑中带着几分促狭,既成熟练达又天真娇俏,顿觉老天对自己不薄,竟给他配了如此良缘。
他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将沈丹珍往怀中带。
“从今日起为夫照顾你起居,定然不让你饿着冷着。”
沈丹珍轻笑出声,这是什么情话,全无温柔悱恻,却沉甸甸的也让人欢喜。
......
孟淑娟即便把牙根咬碎,也没等到第二次给沈丹珍立规矩的高光时刻。
原因无他,这两日韩府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便是沈丹珍抬入了韩府三十万两嫁妆。
三十万两是什么概念?
除去去年韩墨儿带着一百万两嫁妆嫁入礼王府这桩旷世奇闻。
近十年来贵府嫁女,嫁妆超过三十万两的寥寥无几,十个手指肯定能够数完。
此事将韩府又推上了风口浪尖,热议不断,盛极一时。
人人都夸赞韩府的孟老夫人独具慧眼,给儿子纳个妾竟能挖到一个聚宝盆。
不过也有人生疑。
莫说三十万两的嫁妆,便是减少几成,在都城之地寻个正经夫人当当也是极其容易的,为何要与人做妾?
疑问一出,便有知情人老神在在的抛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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