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你个秘密,”严松向齐子睿身旁靠了靠,“这回朝廷派来的主理此事的大理寺卿是主上的人。”
“啊?啊!甚好,甚好!”齐子睿眉开眼笑。
“啧啧,齐大人真是受重用,竟被主上这样护着,今后您可得记着主上这份爱才之心啊。”严松皮笑肉不笑的叹到。
“定是定是,一定唯主上马首是瞻,死而后已。”齐子睿赶紧势表忠心。
“这回折损了三百人,又仅劫了百车兵器,主上...”齐子睿小心翼翼的问道。
“主上震怒!差点啊就把咱俩皮都揭了。好在主上英明,查清了前因后果才信了你没有二心,信了我不是虑事不周。”严松心有余悸的说道。
“是何前因后果?”齐子睿问道。
“哎,就是你我运气不济,赶上了那个叫什么邵什么林的守备官。那人极不靠谱,常常想一出是一出,听说在军队的时候今日让一百人轮值,明日就能减至十人,剩下的人都被他叫去喝酒吃肉。治军全凭心血来潮,没有一点章法。这不,因此他和他的手下被踢出了军队,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看守武库。”
“这样一个顽劣不堪的人怎么能负隅顽抗?又有这么厉害的本事?”齐子睿演技尚佳,知道此问更显自己无辜。
“哎,要说我们运气不好呢!那个姓邵的和他的死忠能在军队中嚣张至此,全因这是一支劲旅,责罚受得多,功绩得的更多。不过此前他的上峰对他忍无可忍一下子将他告到护国将军那里,人家护国将军向来治军从严,管他挣下什么功绩,一句话就把他调到了光白武库,当个看门狗。哎,好死不死,让我们碰上了。”
齐子睿听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显得十分颓丧。
严松看着他这个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齐大人,您可别生我的气,记我的仇啊,那日我就气急了,脑子一蒙,做了蠢事,严某给您赔罪了。”
“啊?严公子莫说这个,那日我也急了,才口不择言惹怒了你,是我给你赔罪才是。”齐子睿作势鞠躬作揖。
“算了算了,我们这对难兄难弟就不要互相赔罪了。”严松苦笑了一下,“行了,没事了,我就是来给齐大人送个信的,您就将心放在肚子中,踏踏实实的等候主上的吩咐就是了。”
“是是是。”齐子睿不住应诺。
“你这里眼线太多,不是久留之地,我就先走了。”
说完,严松与严四海翻出窗外,一瞬便没了踪影。
.......
严四海此时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的立在一个中年男子身侧。
“严兄可是怕了?”中年人转过脸笑着看他。
单看这脸,是尉迟景。
然,纵观周身气度,又少了一些霸气,多了几分儒雅。
只是这儒雅一笑,倒让严四海打了个激灵,一下子跪倒在地。
“主上,我...我不是怕了,只是...”他欲言又止。
“主上?”中年男子舌尖绕着这两个字,“孤真的是你的主上吗?”
“您当然是我的主上,自严某投身主上麾下,就把您当做我的主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既然如此,主上有命为何如此犹豫?”中年男子依旧问得温文,只是其意太过锋利,生生逼得严四海一头冷汗。
“自你阵营分立之时,就会想到终会有此一天,怎么,现在怕了?”男子用茶碗盖压了压茶叶喝了一口,“无妨,既然怕了,便请去,孤不会难为你的。”
严四海低着头,冷汗又出了一层。
他在心中暗忖,这个“主上”虽看着温文,手段却比那位还要毒辣,自己若不是为出头无望,也不会拜入其门下。
罢,富贵险中求!
严四海心下一横,将身子伏得更低了一些。
“主上,属下不是怕了,只是刚刚有些吃惊。您...您就将此事交予我,我定不辱命。”
“快快起来,孤就知严兄忠勇。”中年人笑着扶起严四海,温言道,“哪里能让严兄一人行此险事,孤已经有了锦囊妙计。”
两人窃窃私语了一番,严四海极尽恭维拍马之能事之后,才出了屋子。
屋子的门甫一关上,中年男子就往地上泼了一杯茶水。
“都是些杂碎!”他嗤道。
看着污黄的茶水借着力道肆意而流,中年人似乎心中舒畅了一些。
这是他四十几年来唯一纾解性子的方式。
四十年来,气了、闷了、燥了、烦了,他不能喊不能闹,连摔个茶杯泄愤都不敢。
只能泼一杯茶水,纾解心中郁郁。
再看着那污水逐渐干涸,不留一丝痕迹。
就似他隐匿无形的心迹一般。
与尉迟景撞脸之人,名叫曹少棠。
尉迟景的表弟。
三岁时因长得与六岁的尉迟景愈发相像,便被家族暗中养了起来。
高门贵族这样的事不少。
珍珠与鱼目,真货与西贝。
他们认为,鱼目和西贝之于珍珠与真货,总有有用的一日。
自小,曹少棠便活得没有自我。
日日被要求言行举止皆要与尉迟景相同无二。
尉迟景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尉迟景学什么,他便学什么;
连尉迟景的喜好,都要变成是他的喜好。
如若不然,就会受罚。
他没有名字,没有身份,没有自己的前途。
只是一个人影子,随时会被祭献出去的影子人!
讽刺的是,无人知晓他的苦楚。
连他的母亲都觉得这是件极荣耀的事情。
日日敦促他听话,要模仿的惟妙惟肖,才算给爹娘争了脸面。
诚然,有段时间,曹少棠自己麻木了。
觉得这便是命。
他的命数中本就不应该有“自己”。
年纪渐长之后,也代替尉迟景行了几次险境。
艰难万险之后,得了一屋子的赏赐。
曹少棠看着面前的黄白之物,笑得凄苦。
他要这银钱用有何用?
直到尉迟景发了疯病,他代其走动的时候愈发多了。
因其模仿尉迟景已入臻境,竟无一人识破。
此后,尉迟景被圈禁漳州。
他想着自己终于派上了大用处,假扮尉迟景被囚漳州。
谁料,尉迟景逢此一劫,疯病愈发严重,
已至时常情绪失控,好几次险些酿成大错。
因而,清醒时的尉迟景作了决断。
令曹少棠代替自己在外暗中筹谋,以待起事。
而他自己常困漳州,让朝廷放松戒心。
曹少棠终于有了自己的天地。
虽然,行事依旧要按照尉迟景的吩咐,
但比之以前要自由很多。
这便如同向阳的窗子,只要微微开了条缝。
便挡不住春风。
曹少棠那个按捺不住的“自己”蠢蠢欲动。
双手已经放在了窗上,打算拼力一搏,推开那扇厚重丑陋的窗。
尉迟景虚弱的躺在床上,两个丫鬟分立两侧打着扇子。
天气并不热,早晚还有些寒凉。
但架不住尉迟景心中火烧火燎,热得心浮气躁。
“滚,都给我滚,怎么这么热,没用的东西。”
两个小丫鬟吓得面白如纸,连滚带爬的慌忙退下。
丫鬟慌不择路,忘了关门。
门大敞着,曹少棠躬身而进。
前几日,因劫持武库不利一事,尉迟景雷霆震怒,扬言要杀了严松与齐子睿。
好在两人均不在眼前,疯病犯了的尉迟景只好杀了两名侍女泄愤。
待服过药,心思如常之后,尉迟景才细细分析了其中因由。
因而收回成命,另做了打算。
“你来有何事?”尉迟景没有起身,依旧歪在榻上眯着眼,拉着长声问道。
“主上,严松送回了消息,齐子睿没跑,也没有人接应,还被朝廷的人严防死守,应该不是叛徒。”
“嗯,知道了,晾他也没有那个胆子。”尉迟景似是极其不屑,冷哼着说道。
“玄武军可有人跟踪?”尉迟景接着问道。
“暂时未发现有人跟踪。几百人一百辆马车躲在悬崖之下也不是长久之计,是不是可以让他们回营地了?”
尉迟景沉吟了一会才道:“再等两天,两天过后如果还无异状便回去。”
“可是这些武器只够装备玄武军的三分之一。”曹少棠忧心忡忡的说道,“皇子大婚,京城守备在都城之外屯兵八万,如今光白武库被劫,朝廷一定更加严防死守,我们如果只派两万人进入都城,一点胜算也无。”。
“即便我们玄武军可以一敌十,两万人战胜了朝廷八万大军,可三关守将如知有人...谋逆,从关外带军最快不过月余就能攻入都城,我们...还是没有胜算啊。”
尉迟景最听不得就是“谋逆”二字。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真龙天子,现在不过龙困浅渊,终有一日能够重整旗鼓,一飞冲天。
尉迟景脸上已现狰狞,声音陡然阴森起来:
“少棠你这是怕我是疯子,因而所作决断,所行之事皆是疯狂之举?定没有胜算?”
曹少棠赶紧跪了下来,急急否认:“属下万万不敢如此揣测主上,孤就是...我就是有些...”
“孤?”尉迟景怒从中起,他从榻上微微起身,狞笑着问道,“少棠你这是当孤当惯了,自己不发号施令就不痛快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就是想行事更周密一点,更万无一失才好。主上,我一心为您,并无半点私心啊。”
“并无半点私心?并无半点私心你笼络孤的部下?常常刻意施恩,拿着明君圣主的做派到底为何?”
“我这样做自是为了主上。”曹少棠解释道。
“为了我?他们在你那里受了恩惠,到孤这里却常常受责难,长此以往,难保不生二心,你还敢说你这样做是为了孤吗?”尉迟景怒斥。
“主上,知道你我身份的就那几个人,他们个个都是您的死忠,定不会有背主的想法的,而且我这样做是为了平衡他们与主上之间的关系,主上您要信我。”
许是因为三日前才用过药,尉迟景今日尚算得可以掌控情绪。
他支着身子看了曹少棠好久,才脱力一般躺了回去。
呼哧呼哧喘了两口气之后,才说:“少棠莫怪,孤前日犯病还没有大好,今日又动了怒,才与你这样计较的。下去,让孤缓缓。”
竟没发怒?
是因为用过药了?
曹少棠掩下目中诡谲,并没有退下,而是又说了句极不中听之言。
“主上,您是不是还有其他部署?如若没有,我们此行必会将您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请主上三思啊!”
蓦地,尉迟景的目光再次凶狠地看过来。
“你还在试探孤?还不放心孤的决断?揣测孤是不是真的疯了?好取而代之?”
尉迟景拖着沉重乏力的身体跳了起来。
他双眼赤红,指着曹少棠开骂。
“你不过是个不入流的替身,怎好在孤这里问东问西,孤的决策也是你能指摘的?孤的部署也是你能知道的?”
见尉迟景大怒,他身后的侍卫沉着脸上前了两步。
那是尉迟景的贴身侍卫,最信任之人。
武功奇高,却是个傻子。
一生只认一主,非死不易其志。
即便尉迟景疯了,这人也谨遵其命。
让他杀谁便杀谁,砍瓜切菜。
但,疯了的尉迟景有个癖好。
杀人喜欢自己动手。
好似只有这样才能淋漓尽致的一泄心中之愤。
尉迟景为保自己不乱杀误事,清醒的时候定了规矩。
将其佩剑挂于墙上高处,能动者只有近身侍卫。
尉迟景杀心骤起之时,如若对象是要员重臣。
服药之前,任他如何索要,侍卫也不能将佩剑予他。
如若对象是府中杂役侍女,便不要浪费那金贵的药丸。
杀他几人以平燥怒,也是良药一剂。
人命贵贱,可见一般。
今日,尉迟景被曹少棠三番两次激得暴怒。
他拿着身旁捶腿的木槌向曹少棠砸去:
“你以为你对孤真得那么重要吗?孤离了你就不能成事?孤疯了又如何,孤爱杀人又如何?以孤之权势,杀几个人又如何?便是杀他几百、几千、几万,又如何?!”
曹少棠跪在地上打着哆嗦。
“主上,主上,等您荣登大宝,我便...便去遍访名医,定要把主上的病治好,让您成为万民敬仰的一代仁君圣主。”
曹少棠又击一锤。
他深知尉迟景听不得“病”及“仁君”二词。
那是他心中最深的恐惧。
嘉惠帝执政五载,仁君之态尽显。
于外,施以大国风范,化干戈为玉帛;
于内,休养生息,重农兴商,百姓富足。
因而,朝中不少原来保嫡派的臣子态度愈发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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