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春楼的老鸨子今天接待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男子身着普通青衫,带着帷帽,用暗青色绉纱掩盖面孔,显得神秘莫测。
只是男子略显仓惶,进了门便哆哆嗦嗦,六神无主跟在老鸨子身后,一路磕磕绊绊,撞翻人、物无数。
老鸨子见怪不怪,土包子进城头一遭,还不好意思,非得弄个帽子挡脸,进了这门的男人,哪个是真要脸的?
老鸨子内心唾弃,面上却谄媚不已,尖声问着:“公子,可有相熟的姑娘?我这就去给您喊来。”
男子摇头,后觉得自己带着帽子可能表意不明,又赶紧双手摇摆。
“哦,那公子便跟我来。”
老鸨子噙着笑招招手,将男子引到了一间楼上的雅间。
红幔轻纱,流苏翻飞,男子在布置得如同喜房一般的雅间中坐立不安。
不多时,几个妙龄女子娇笑着走入房中,一字排开站在男子面前。
“呦,怎么还带着面纱?”
“莫不是公子害羞?”
几个女子探究地目光看过来,嘻嘻哈哈打趣道。
有女子弯腰上前,边咯咯地笑着边去挑那绉纱:“公子,一会床上你可也要带着这面纱?早晚要赤诚相见,不如现在就让我们看看您的庐山真面目。”
哈哈哈哈~众女笑作一团。
男子大惊,慌乱地向后退去,险些掀翻桌子,弄得杯盘碎了一地。
老鸨子见这一地狼藉,撂了脸子。
“公子,你来我们怡春院是寻乐子的还是砸场子的啊,自你进门就砸了我好些东西了。”
男子好不容易站直身子,喘了几口大气之后,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老鸨子瞬间眉开眼笑,嘴脸又谄媚起来:“这些碎了的东西都是小事,快找个丫头来收拾收拾,别扫了公子的雅兴,姑娘们你们今天可要使出浑身的本事,将公子陪好了。”
“好咧,妈妈放心。”众女脆声应了下来。
“我要男人。”这是男子进入怡春院后说的第一句话。
“什么?”老鸨子觉得自己耳朵不灵,追问了一句。
男子深吸了口气,大声说到:“我要男人,不要…这些。”他抬手慌乱地指了指面前的一众女子。
“你要男人?啊,你是要娈哥啊?呦,那你可来错了地方,我们这里都是姑娘,不做娈哥的买卖。”老鸨子略带不满地尖声说到,言罢她又看看手中厚厚地一沓子银票换上了笑脸,“我说公子,男人有什么好玩的,你看看我这姑娘,又白又软,不比那没胸没屁股的男人好玩多了?要不您换换口味,试试这姑娘?”
男子闻言身子一僵,口中之言已断断续续不成句:“我…我…我不要这些,要…要男人…就是…娈哥。”
老鸨子听完绷着脸说到:“那我们怡春院可就接不了公子的生意了,不过您刚才打翻那么多东西,用占了这些姑娘这么多时间,这银票可是不能退给你的。”
男子听完原地搓了两下脚,转身就往门外走去,刚要下楼,就听到身后有几个娇俏的声音咯咯笑着传来。
“公子,要找娈哥出门左转,巷子尾有一家小倌馆,您去那里看看。”
“那里的春芽是我的相好,公子去捧个场可好?”
“哈哈哈哈~你也好意思说出口。”
“怎么,我赚不到的钱让我相好去赚,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哈哈哈哈~你个死丫头,心眼都让你长了。”
男子在一众调笑声中匆忙下楼,出了院子又跑了一阵,寻一避静地才敢停下来喘息。
男子摘下帷帽,用袖子擦了满头冷汗。月光之下,男子肤色苍白,眉间又恼有羞又有惭愧,竟是翰林院掌院学士,从二品的大员韩志清!
春节之后,韩志清的同僚们都发现前些日子一直心情愉悦的韩大人似变了一个人,终日落落寡欢不说,便连公事都不甚上心,往往这边禀奏了半晌,那边只得了个恍惚的“你们看着办。”
韩志清也无走心的至交好友,并无人询问他的异状。韩府中更无可诉之人,他终日郁郁,前几天竟然病倒了。
大夫诊了脉,直言并无大事,只是情志不舒、肝气郁结,夜不安寝、梦中惊悸,大夫开了个安神疏滞的方子,叮嘱了一番用药事项便离开了。
韩志清一日三番药,却并未见得多大起色。
夜间仍旧有梦,而且梦中情境更加荒唐。昨夜他已将沈单拥入怀中,更不堪的是他还撅着嘴强去一亲芳泽,双唇之间的距离仅剩寸余之时,韩志清在梦中遭另一个自己当头棒喝,顿然从梦中转醒过来,待神智清醒了过后,竟发觉自己的第一个念头不是羞愧,而是惋惜,梦中那个刚正的自己再晚来一些就好了。
黑白倾轧,龌龊磊落交缠,扰得韩志终日惶惶,痛苦异常。
终于他想到了一个办法,堵不如疏。
既然自己现在对男子这样渴望,不若就随了心中压抑不住的情潮,找人纾解一番,解了心中渴求,可能就不会日夜执迷此事,羞辱了自己,也羞辱了挚友沈单。
自己也好快些回归正常,快些以磊落之姿与沈单见面,不用再躲他避他,不敢用正眼看他。
韩志清做了这个决定便觉得心中一松,恨不得赶快实施,觉得实施后便可药到病除,可以立时就去看望沈单,这些日子不见,他…真的有些想念沈单了。
此时,韩志清靠在暗巷的墙上,用了两刻钟才压下心中惊悸,本想打退堂鼓的他,一想到沈单就又斗志满满,整了整衣帽,握紧双拳向刚刚怡春院那位姑娘所说的地方走去。
巷子尾确实有一家挂着匾额的居所,匾上提有“离忧轩”三个字,匾额左右各挂六只串灯,映得门上红彤彤一片。
朱漆的大门没有关,韩志清透过绉纱向院里窥视。
本就是夜间,又隔着绉纱,自然看不清楚,他又往前走了两步,扒着门向里面张望。
“官人可是要进去?”
忽而一个黏腻的声音在韩志清耳边响起。
韩志清吓得一个哆嗦,差点没跌倒在地,好在把住了门上铜环才堪堪立住身子。
“呵呵呵~官人好有趣呢。”一个女人拿着扇子掩在面上,轻轻笑了起来。
韩志清此时已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思,他向着女子磕磕巴巴地说:“这里可是…小倌馆,我来…找男人。”
“那官人可是来对地方了,来,随我进来。”女子掐着兰花指搭在韩志清腕子上,“官人看我可好,是否合了眼缘?”
那女子一边将韩志清拉入院子一边掩面娇声说着。
“我…我要男人!”韩志清挣开女子的手,喘着粗气大声说到。
“欸?我不就是男子?”那“女子”放下手上的团扇,笑着对韩志清说到,“官人,奴婢叫娇儿,是货真价实的男子。”
直到面前人放下扇子,韩志清才在这人身上看出了不寻常。虽说这人浓妆艳抹,也做了女子装束打扮,但脸宽肩宽,手掌厚实粗大,声音也略哑,确实不是个女子。
“你你你…”韩志清无语而对。
“我怎样?官人,娇儿吹拉弹唱样样都会,你我移步屋中,让娇儿给您弹奏几曲可好?”自称娇儿的男子向前一步,打算委身偎进韩志清怀中。
韩志清吓坏了,连连退后:“我我…我要…真正的男人,不要…不要你这样的!”
娇儿一听立目而对:“什么真正的男人,假正的男人,我还不稀罕你呢,带个破帘子挡脸,怕是长得面目可憎不敢露脸,我还不伺候呢。”
说着,娇儿气愤地跺了一下脚,转身上了二楼。
“哈哈,娇儿脾气骄纵,官人莫与他计较。”
韩志清还没缓过神,就听得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由院子深处传来,话音还未落便看见一个圆肥的老鸨子捏着手绢一步三晃地走过来。
“我刚刚在那边都看着呢,娇儿不懂事,我替他给官人陪个不是。”老鸨子眼睛笑成一条缝,“官人喜欢不着女装的男子?有有有,我这就给官人去请,您先到屋中稍等片刻,我让人给您倒茶。”
韩志清随着老鸨子的殷勤招呼坐在了一间房中,房中云床暖玉,香烟缭绕,靡靡之风扑面而来。
不多时,一个眉目精致的少年进了屋来,少年身着冰蓝色交领儒士衫,上锈雅致修竹,腰间系着一块白色暖玉,与发间的羊脂玉簪交相辉映。
少年唇红齿白,有一双杏核眼,笑得时候很是好看,像盛着星辉。
“这是我们离忧轩的头牌,官人可还满意?”老鸨子献宝一样向韩志清介绍。
不满意。韩志清只瞥了一眼少年就偏开目光,他想要那种清雅豁达,聪明睿智,笑得云淡风轻,嗔得明丽动人,识得人间烟火,又时刻超凡脱俗的男子。
老鸨子皱起眉头,看了看韩志清手上带着的成色不俗的扳指,才又对屋外说了声:“你们都进来,让官人看看,哪个合眼缘。
话音一落,几个年轻的少年依次走近屋中,着白穿蓝,各有风情。
“官人这回您再看看,我们离忧轩的红牌可都在这里了。”
韩志清忍耐着将所有人看了一遍,半晌才指了一个修眉星目的少年:“就…就他。”
老鸨子舒了口气,笑吟吟地带走了其他少年,只留了韩志清指的那个少年:“红竹可要好好侍候官人,侍候好了妈妈有赏。”
“知道了妈妈。”少年微笑着应承。
屋门被关上,只剩韩志清和少年。
少年端了桌上的酒,近身来给韩志清倒酒。
“不…不必麻烦,小兄弟,不用麻烦了。”韩志清紧张得舌头打了结,一句话都说不利索。
“咯咯咯,”少年掩袖轻笑,“我还是第一次听客官叫我小兄弟。”
“那…叫什么?”韩志清傻傻去问。
“叫宝贝啊,还有叫…”少年越走越近,一头扎进韩志清怀中,“还有叫心肝的。”
韩志清像被摸了屁股的老虎,将怀中的少年推在地上,一下子蹦了起来。
犹是如此,他还未心安,仓惶地左右张望后,将花瓶中插着的鸡毛掸子一把抽出,紧紧握住置于胸前,以此护卫自己。
少年扶着腰哼哼唧唧地从地上爬起来,恼怒地说到:“你到底是要干什么!”随即大声嚷嚷起来,“妈妈,妈妈,你快进来看看!”
一刻钟之后,已经被掀了帷帽的韩志清被扔到了后院,老鸨子领着两个护院凶神恶煞地站在他面前。
“自打进了院我就看你奇怪,挑三拣四把自己当成天王老子,好,你是爷你最大,我们有职业素养不与你计较,没想到你倒伤了我的人,砸了我的场子!今天咱们这笔账就要好好算算了!”
“我…赔钱。”韩志清艰难地起身,去掏自己的钱袋子,却无奈地发现他的银票都给了第一家妓院的嬷嬷,现在兜中竟是空空如也。
“掏钱啊,磨蹭什么呢?”老鸨子厉声叱到。
“我…现在没有,等明日我再送来可好?”韩志清与面前几人打着商量。
“哈哈哈哈,逛窑子还能赊账,今个儿我可是第一次听说,不行!”老鸨子瞬间收住笑,看着战战兢兢地韩志清吓唬道,“乡巴佬,你知不知道在在我们都城这地界,逛了窑子睡了人不给钱是要游大街的!去,给我搜,搜不出银子,就把他拉到大街上游街,逛窑子还带面纱,怕丢人,我今天就让你好好丢丢人!”
还未等几个护院上前,韩志清便梗着脖子道:“我没睡人!就推了他一下。”
“你没睡人?进了屋子你说没睡就没睡啊,红竹,他睡了你没有?”老鸨子拉长调子问道。
站在几人身后的少年正在嗑瓜子,他吐了一个瓜子皮笑着说到:“睡了,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睡了几遍,我现在腰还疼咧。”
彼时剑眉星目的少年此时正噙着最顽劣轻浮的笑,浪荡的语言顺口就能说出,气得韩志清浑身直抖,指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鸨子上前撸下韩志清的扳指,对着烛光看了一会才道:“要想不游街也行,写个欠款的字据,然后画上押,我现在就派人跟着你去家中,拿了钱我们就算两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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