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州城北有一清静地——千年古刹胜国寺。
晨钟暮鼓千载,空谷紫烟万年,山外兵戈浮沉王旗变幻,山中岁月无更替,苍狗变白云。
香火缭绕处,最多迷茫人。
齐子睿与严松端坐于胜国寺的一间静室,分执黑白,正在对弈。
严松双指夹着白子久未落下,左右思量之后撇了下嘴将棋子丢回棋篓。
“齐大人棋艺精湛,严某不才,认输了。”
“严公子棋风彪悍,杀招凌厉,常常有出其不意的妙招。但严公子你注重了攻击,却忽视了防守,让对手有了可乘之机,慢慢将你的地盘蚕食,才有了如今的局面,严公子,只要你将这几部堵死,我就…”
齐子睿说得兴致正浓,却被严松摆摆手阻止。
“欸,齐大人就不用谦虚了,你让了我三目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赢了我,确实棋艺精湛,非我辈能敌。”
严松喝了口茶,拿起旁边放着的书册。
“齐大人,你我今日虽是休闲游玩,但有一事严某还需请教大人,上次您送来的这本册子严某看了几遍,并不觉得此册对主上会有什么用途,也就没有贸然交予主上,今日想向大人讨教一二,待主上问起时我也好与主上交代。”
齐子睿疑惑地看向严松:“严公子没看懂吗?上次你不是说主上问我能提供多少铁料给你们吗?这册子就是对主上的回禀啊。”
“这册子无非就是记载了矿山数量,以及如何开采、冶炼等事项,这能说明什么啊?”严松口气不善。
尉迟景为显礼贤下士,又知齐子睿胆小怕事,为了使其为己所用,令严松以礼相待,莫要恐吓威逼,因而才有了今日严松邀约齐子睿一同游玩一事。
只是严松不情不愿,一直压着心中烦躁,忍了这几时已是极限。
不过刚吼了一声,就看见齐子睿畏畏缩缩的表情,他只得生硬得回转语气,咬牙切齿地温声而言。
“严某实在不明大人之意,所以特此请教,请大人不吝赐教。”
“啊,是这样的。”齐子睿掩下面上惶恐,拿起册子向严松解释到,“你看这里我写了冶炼产出比,就是多少矿石通过冶炼能出多少熟铁;这里呢我又写了熟铁的杂质比,就是熟铁中有多少杂质,这些杂质呢需要通过锻造才能真正的成为铁器,或制为兵器,或制为农具与其他。”
看着依旧面色不虞的严松,齐子睿赶紧接着又说:“其实这些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在这里,采矿、冶铁的监管体质。”他翻到册子的中间展示给岩松看。
“熟铁是铁矿石在一定热量的条件下,用木炭直接还原得到的。因为不能连续生产,所以生产率比较低,产量比较小,成形又费工费时,所含非金属夹杂比较多,要通过反复锻打才能排除,最重要的是这里,我用朱砂色写的这些,熟铁含碳量低,因而很软,需原地锻造,不能远途运输。”
“这是什么意思?”严松压下嘴角问道。
“就是说冶炼出来的熟铁,会直接送到军器监和农具监进行锻造,我们西南十三州有南、北作坊掌造兵器,由京朝官、诸司使、诸司副使、内侍卫监管,下设木作、杖鼓作等51作。说清楚一点,等同于熟铁出了高炉就入了军器监,中途并无可做手脚之余地。”
“那农具监呢?有没有可乘之机?”严松急急地问道。
“农具监与军器监并无二致。”齐子睿答道。
听到答案,严松腾地站了起来:“你这么说是什么办法都没有了是不是?那主上要你还有何用?”
齐子睿也慌乱地起身:“严公子,主上做了十年太子,不应不知我朝冶炼的方法和制度啊?我以为…我以为主上是有什么好的办法让在下去实施,不曾想是如今这种…”
严松拱手向天:“主上身为太子之时从未领办过兵部与工部,如何知道这样细枝末节的小事。如今主上正等着您的回禀,齐大人,您就要这样去同主上说吗?”
严松话中威胁之意昭昭,齐子睿听得分明,吓出了一头冷汗,恍恍惚惚地重新坐在椅子上羸弱地说到:“严公子,你让我想想,再想想。”
严松哼了一声,坐在了齐子睿的对面,端起茶杯饮茶等着他的下文。
一盏茶的时间须臾而过,严松明显地不耐烦起来,正当他要开口相问的时候,齐子睿双手一扣,面带喜色地蹦起身来。
“严公子,齐某有一计不知是否使得。”
“大人说来听听。”严松耐着性子说道。
“兵器制造作院内工匠的任务和分工很细,生产也有定额,在通常情况下,每7人9日造弓8张,8人6日造刀5副,3人2日造箭150支。同时还要根据作院的总人数规定总的生产定额,也就是说南北作坊每年要造各种铠甲、马具装、剑、枪、刀、床子弩等愈万件;弓弩院每年要造各种弓、弩、箭、弦、镞等百万件,此外,南北作坊还要制造其他各种军用器具,以备军用。”
齐子睿喝了口茶接着说到:“这熟铁我们得不到,即便得到了远途运输之后,熟铁成型,若再要锻造还要开炉重新冶炼,实在费时费力费钱,不若我们想办法直接取走军器监已经锻造好的兵器,岂不更加方便?”
严松细细琢磨了一阵,神色未松,反倒更加不虞:“军器监、兵器库均有重兵把守,怎是那么好劫的,如若这样可以得手,主上还找你做什么?”
“严公子莫急,”齐子睿匆匆安抚严松道,“以前你们劫兵器库是件难事,可如今有了我便容易许多。军器监每旬都会将所锻造的兵器送到附近的五个兵器库收存,以备调用。我们如果能在运送兵器的过程中做些谋划,劫走兵器易如反掌。”
“如何谋划?”严松给齐子睿续了杯茶,态度恭谦了许多。
齐子睿端着架子饮了口茶,才说到:“因为我曾经跟着押运过兵器入库,所以知道所有流程,五库中属青森武库库存最大,守备的兵力也最多;光白武库库存最小,守备的兵力也最少,我们要劫的就是这个光白武库。”
严松不解道:“为何库存最多不劫,要劫最少的?”
“青森武库库存最大,守库的兵力也最多,不易得手。而光白武库反之,他们因守备兵力少,每次兵器运送过去的时候,几乎所有官兵都会帮助卸车入库。如果我们在这些需要入库的兵器上撒些会使人昏迷的药粉,令这些守军昏睡过去,岂不是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将武库中的所有兵器都据为己有。”齐子睿面上有掩饰不住的得瑟,眉飞色舞地诉说着自己的计划。
严松思忖了好一会,才眉眼带笑地向齐子睿说到:“齐大人智计过人,严某佩服佩服,此计甚好,兵不血刃便能手到擒来,实在是高!只是…那光白武库会有多少库存?咱们兴师动众地劫一回兵器库,别白忙活了才是。”
“欸,严公子放心,光白武库的库存我去探听,要赶在他们向军营调配之前,库存最丰之时动手,所以严公子放心,定不会无功而返。”齐子睿信誓旦旦。
“哈哈哈,齐大人筹谋得当,在下哪有不放心的,那就拜托齐大人了,如若得手,这就是大功一件,主上到时论功行赏,大人您功绩丰伟,一定会青云直上的。”严松用阿词笼络这齐子睿,恐其胆小又生了变故。
齐子睿听了果然欣喜,不多时却转而忧虑:“只是…还有一点需要严公子向主上禀明。”
“什么?大人但说无妨。”严松问道。
“虽说我们可兵不血刃,但也要有万全的准备以备不时之需,咱们这方面的人马一定要充足,一方面得手之后要马上带着兵器撤离,一方面如果行事有差,进退攻守都是需要人手的。”
“啊,这样,齐大人思虑周详,我会向主上禀明的。”
“好好,那我就等着主上的示下了。”齐子睿点头应道。
严松起身恭敬地又给齐子睿续茶:“齐大人,这胜国寺的素斋颇为有名,不若今日你我兄弟尝尝?”
“啊,好啊,据说他们又添了几道不错的新菜式,今日就我们就一饱口福。”
“极好!齐大人,请。”严松一脸谄媚,躬身礼让。
“严公子,请。”
齐子睿与严松走出静室,身影混入绵绵香烟之中,尘世净土,魑魅神佛,亦真亦幻,谁又分得清楚。
......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乍暖还寒时刻,柳条泛青,随风摇摆着细软的腰肢;向阳花木吐露新芽,浅浅淡淡的颜色,是最好的窑艺师傅也调不出的青釉色;天空疏阔,却无罡风,七分暖意和着三分寒意的春风一刮,便换了天地。
日渐和暖之时,尉迟轩却要离府。
“我们查到了蒋云燕昨日暗中向嵩山飞鸽传书,我猜想蒋云燕可能是觉得此番他受伤事有蹊跷,应该是递消息向嵩山门主询问。蒋云燕身份特殊,任谁都会将此事往复杂的方面思忖,嵩山方面一定会将此事报于尉迟重,如果运气好,我们可以借此机会找到尉迟重的藏身之地,将他缉拿回来。”尉迟轩摸着韩墨儿的墨发,将离行的原因道明。
“哦。”虽知尉迟轩此行为正事,可韩墨儿心底还是浮现一层失落,不争气的湮没了整个心间。
尉迟轩用手按了按韩墨儿的眉心,温柔地说到:“我会速去速回,如果顺利的话月余便会回来,最晚也会在皇子大婚之前,你乖乖在家等我,每日都要想我。”
韩墨儿偎进尉迟轩怀中,闷声说到:“知道了,你也要主意安全,凡事莫要强求,你的安全最为重要,要知道你如今已经不是茕茕一身,礼王你娶了王妃,要照顾她一辈子的。”
“知道。要照顾她一辈子,护着她一辈子。”尉迟轩的头顶在韩墨儿的额上,双目相对郑重而言。
“一辈子好长又好短,”韩墨儿兀自笑了一下看着窗外的春景说到,“你知道吗?没有嫁给你之前,我只想逃离韩府,寻一处避世净土,饮酒品茶、惬意安然,瓜果蔬菜为邻,美酒清风为伴,忘却今夕何夕,只求一世安宁。谁料想…”
韩墨儿蓦地顿住,偏头看着尉迟轩。
“料想什么?”尉迟轩追问。
“谁料想阴错阳差嫁给了你,唉,我的人生全乱套了。”韩墨儿长吁短叹,故作惋惜。
尉迟轩看着她做戏,满目含情,视若珍宝。
“等我回来,我要备一份大礼送到韩府。”尉迟轩含笑说道。
“送到韩府?为何?”韩墨儿不解。
尉迟轩拥紧韩墨儿说到:“谢孟老夫人设局换羽移宫,谢你二妹妹誓死不嫁,谢你父亲勇气可嘉敢去和皇兄建议换亲。如此大恩,我必谢之。”
韩墨儿听闻伏在尉迟轩肩头笑得前仰后合,半晌过后才堪堪止住,吃吃而言:“那你还有一人需要感谢。”
“何人?”
“我啊!”韩墨儿拍着自己的胸脯笑言,“要不是我同意嫁入王府,父亲哪里会去同皇上提议换亲,所以你最应该感谢的人是我,需得准备厚礼才是。”
尉迟轩略作思忖,信了此言。韩墨儿聪慧,智计、手段了得,她若不想嫁入王府应该无人可以强迫。
因而,尉迟轩也来了兴致,问道:“哦?你不是要远遁而去,月下花前,风流快活去吗?怎能同意嫁入我这王府。”
韩墨儿眨眨眼睛,一脸坏相:“自然是因为礼王俊俏,看着心痒不如据为己有。将不苟言笑、拒人千里的礼王殿下抱在怀中予取予求岂不比月下花前还要风流快活?”
说着,韩墨儿便偷了一个香,登徒子一般的嘴脸实在让人牙痒。
尉迟轩看着她闹,揉了一把她的发顶才说到:“本王今日是第一次觉得自己有这副皮囊是一件好事。”
韩墨儿听出这话中辛酸,她把下巴搭在尉迟轩的肩上幽幽地说到:“当然是好事,每日早上晨起看到你第一眼,我都会在心中感叹我韩墨儿何德何能可以霸占这等帅哥,就算让我减寿十年也值了。”
“不得妄言!”尉迟轩喝止。
“是是是,不得妄言,不得妄言。”韩墨儿连声检讨。
“是我何德何能遇上了你,墨儿,我以为我这辈子…”尉迟轩将后话咽于心中,我以为我这辈子终将与阴暗为伍,机关算尽,剑影刀光,不见来路,不见彼岸。最终,也会埋尸于鲜血白骨之中,无碑无墓,无人记得。
好在遇到了你……
“从现在开始,你的这辈子就是我的一辈子,我们既为夫妻,就分不了彼此,等到我们将这些纷争平复,你可否和我一同去实现我的愿望?”
“你的愿望?”
“嗯,你我散发简袍,轻舟独橹,山川之间,泗水之中,逍遥肆意,所到之处,皆是吾家。”韩墨儿憧憬而言。
“所到之处,皆是吾家?”尉迟轩似也有了期盼。
“对,花酒诗茶和你,此生足矣。”韩墨儿畅然笑道。
“好。便依你。”
两人相拥,成就了最好的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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