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墨儿被训了也不恼,扶起刚要见礼的洛夫人,笑道:“洛夫人快快请起,我这刚被景甜训斥了一顿,哪好意思受您的礼。”
洛夫人与韩墨儿熟稔,知道她的性情,便也没再多礼,笑呵呵地说:“礼王妃您来,景甜她高兴,她一高兴嘴上就胡说一通,您莫要与她计较。”
韩墨儿看着依旧身材纤细,面色苍白的洛景甜心中一痛,勉强撑着笑说到:“我若与她计较,怕是要向夫人您诉苦个三天三夜。”
“我能诉上四天四夜。”洛景甜咬牙切齿。
“嗯,那洛夫人就要听上个七天七夜了,岂不烦死。”韩墨儿笑言。
“哈哈哈…”一室欢愉。
洛夫人看着重回生动盎然的洛景甜心中感慨,现在能让宝贝女儿暂时忘却烦恼的怕是只有礼王妃了。
韩墨儿与洛景甜以小儿姿态又来回揶揄了几句之后,站起身来郑重地向洛夫人道谢:
“前些日子我与君和公主比试得洛大人相助才险中取胜,我与王爷甚为感激。本想当面致谢,又恐扰了洛大人当差,新春佳节之中,京城守备责任重大,这才没有上门叨扰,今日王爷让我带了些薄礼过来,一为表达谢意,二来正月里串门子也不好空手不是。”
韩墨儿将身段放低,话也讲得诙谐幽默。
虽然她对洛长林夫妇在处理洛景甜婚事上有所不满,但也不得不承认洛长林此番确实有助于她。
与君和公主比试时她被尉迟轩囚禁,不能动用自己的人员,只能求助洛府,洛长林承她上次保全洛景甜名声之情,尽心尽力地帮了忙。
不过韩墨儿从未以施恩者自居,更没想过与洛府一报还一报。
因而得洛长林帮衬,她便要真诚致谢,礼物也准备得精心,投其所好可见诚意。
洛夫人却是诚惶诚恐,她惊慌地起身,磕磕绊绊地说到:
“礼王妃这是折煞我们啊,您对我们小女的恩情形同再造,就让我们帮这样一个小小的忙,就在城楼上搭个架子,我们怎好领谢。礼王妃,您这样说,这是生生地在打我们的脸啊,骂我们忘恩负义,不识好歹啊!”
韩墨儿急忙扶起已经跪下的洛夫人,叹了口气说到:
“洛夫人,您想差了,我和王爷感谢洛大人是由心而发,再者,您别总说恩情不恩情这样的话,我帮景甜是因我们情谊深厚,若是换了我遭逢祸事,我相信景甜也会如此帮我、护我,所以您和洛大人千万不要将此喻为恩情,更不要将此担于整个洛府身上。”
洛夫人刚要说话,就让韩墨儿拦下,她附于洛夫人的耳边小声地说到:
“洛夫人,您听我的,今后莫要再提此事,您提一次景甜伤心一次,您看看她现在是不是又显悲戚?所以,千万别再提恩情一事,我们让这件事就过去,就当它从没发生过可好?”
洛夫人抬头果然看到神色悲恸的洛景甜,只能幽幽地点了点头,小声地回到:
“礼王妃为小女着想真是费尽了心思,我这个当娘的都自愧不如,好,今后就都听礼王妃的,咱不提了,就当那些事都没发生过。”
韩墨儿点点头,转身牵了洛景甜的手:“带我去你院子里看看甜甜圈可好,多日不见,她是不是又胖了许多?”
甜甜圈是一只波斯猫,洛景甜出事后终日寡欢,韩墨儿思来想去送了只猫给她,以求一解洛景甜愁思,添得一些欢愉。
小猫肥圆,像极了没瘦下来的韩墨儿,洛景甜喜欢,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韩墨儿帮着起名,八宝团子、四喜丸子、糯米糍…乱起一通,只为博洛景甜一笑。
洛景甜在乱七八糟的名字中选中了“甜甜圈”,抱着白胖的波斯猫,一声一声唤着,仿佛又是那个单纯善良、恣意灿烂的洛景甜。
甜甜圈又胖了两圈,肚皮粉嫩嫩、圆嘟嘟的四仰八叉睡得正香。
韩墨儿撸了两把,脑中拿尉迟轩与之比较,觉得不像,小团子现在还没有高贵傲娇蔑视人类的风情,还是一只小小轩。
洛景甜将一个小册子递到韩墨儿手中,用眼神示意她看。
韩墨儿看向册子封页,只见几个清丽雅致的花体字铺陈其上:
礼王妃诗集。
她心中一颤,急忙翻开册子。
册中收录了她与君和公主斗诗时所吟的几首诗文。
诗文不多,仅占了几页纸张。
紧随其后的却是众多风雅儒士对这些诗文的点评与褒颂之词,间或还穿插着几篇赞扬礼王妃姱容修态、蕙质兰心之作。
辞藻华丽、雕章琢句,篇篇极尽阿词之能事,看得韩墨儿脸上火辣辣的。
“这…这是…”韩墨儿有些语拙。
“这诗集你没看过?如今大历朝的文士差不多人手一本,我这个是比较早的版本,现在市面上还有一些装帧更精美华丽,收录文士点评更多更全的诗集,大概有这么厚。”
洛景甜用手比划了一下,看到韩墨儿惊讶的表情后笑出声,“现在哪个文士不想在这诗集中一展才华?毕竟除了《锁玲珑》,这大概是大历朝最畅销的书籍了。”
韩墨儿脸上烧得热辣,额上却是一头冷汗,冰火两重天,着实难受极了。
“我当时喝醉了,都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韩墨儿躲闪而言。
“喝醉了都能作得这么好的诗文?墨儿,你怕不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洛景甜自见到韩墨儿那一刻起,心情就是放松愉悦的。
山一样压在心头的愁思一扫而空,像是江河倒流,岁月回溯,时光依旧停在那只有春朝的日子中。
韩墨儿被洛景甜脸上久违的笑容晃花了眼,不过脑子的脱口而出:
“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什么李白?什么酒中仙?墨儿这又是诗兴大发了?”洛景甜揶揄地问道。
啧,又犯傻了。
韩墨儿赶紧转移话题:“没什么,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册子你赶紧扔掉,免得我见一次窘一次。”
“偏不,我还让人将市面上的所有版本都帮我寻一套回来,以后等你的娃娃加冠或及笄的时候,作为礼物送给他们,我还要告诉他们,他们的娘亲当年有多厉害,不但能吟诗作对,还能像仙女一样从城墙上飞身而下,别提多风光了。”洛景甜将册子藏在身后,笑嘻嘻地说到。
韩墨儿倾身抢夺,与洛景甜笑闹一团:“你就不怕我给你的儿女也准备什么出人意料的成人礼?你的那些丰功伟绩也…”
韩墨儿话没说完,洛景甜便收了笑容,愁绪与落寞顷刻回到脸上,她自嘲一笑:“我这辈子…还有资格生儿育女吗?”
韩墨儿坐直身子,拢了拢洛景甜的略皱的衣摆,轻声说到:
“想什么呢,你怎么就没有资格?你会是最美丽的新娘,然后成为最温柔可亲的母亲,我们一起看着孩子长大,若是有缘还可以让他们结为夫妻。
让你的孩子也叫我娘亲,我的孩子也称你为母亲,我们看着他们和和美美,偶尔也吵吵闹闹的生活,岂不快哉?
就这样我们一起慢慢老去,等到老得牙齿都掉光了,我们还去十里亭赏雪,温一壶醉烟波回忆你我的平生。
到时候你就会发现,现在咱们觉得很难很苦的事情,其实在这一辈子中所占的分量就那么小,那么不值一提,今后还有很多酸甜苦辣需要我们去经历,还有那么多的美好会将心里的伤痕抚平。”
韩墨儿握着洛景甜的手举了举,“相信我,时光会冲淡一切的,苦难或者忧愁,却冲不开我们紧握的双手,景甜,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其他爱你的人也会一直在你身边,所以别怕,别怕未来,别怕余生。”
洛景甜听着韩墨儿的话,好像看见了未来几十年后的自己,甘苦沧桑历尽,却可云淡风轻笑过。
她泪流满面,重重地点点头,扎进韩墨儿怀中呜咽:“不怕,我不怕,有你在我就不怕了。”
韩墨儿轻抚着洛景甜的背,闻言道:“还有你爹你娘他们也会一直站在你的身边保护你的。”
“嗯,还有…还有蒋公子是不是?”
洛景甜从韩墨儿怀中抬起头,语带希冀地问道,“墨儿,我听我娘说,你离开的那日蒋公子曾和你说过他会一辈子爱我护我是不是?他…是不是这样说的?”
韩墨儿轻拍洛景甜后背的手蓦地停了下来,她看着面前的形容憔悴的少女沉默不语。
蒋云燕,绕不开的蒋云燕。
通过她的查探虽未直接证实蒋云燕求娶洛景甜为阴谋之举,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并非善类,身份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洛长林身兼要职,领京城守备之责,亦有可能如齐子睿一样是多方势力争夺、利用的砝码。
因而,韩墨儿心中惴惴,总觉得洛景甜受辱可能另有其因。
而且整件事情平息之后,唯一有所改变就是蒋云燕有了可以跨越身份地位的鸿沟求娶洛景甜的资格,这也使得蒋云燕这个独有的“受益人”更加脱不了干系,身上的疑点重重。
奈何韩墨儿还没有查出真凭实据,亦不敢贸然将自己的推测告知内心已经十分脆弱无助的洛景甜。
“墨儿?”见韩墨儿良久未言,洛景甜忐忑地追问。
“你和蒋公子的婚期可订了?”韩墨儿淡淡地问道。
“订…订了。我娘说了,想在皇子大婚之前举办婚礼,就订在了三月十六,前日刚刚与媒人订好的,还没来得及通知你。”
韩墨儿眼神幽暗复杂,她反复斟酌着言辞,强撑着笑意说到:“怎么,你这辈子就想打算拴在这一个人身上了,不想再寻寻有没有更心仪合适的良人?”
洛景甜的脸红了又白,不用说话韩墨儿已经知道她在想什么。
在这个异世中,如同洛景甜这般失了贞洁的女子,有人愿意娶已是万幸,哪里还有她挑选的余地。
“如果,我是说如果蒋公子并非良人,你又何当?”韩墨儿谨慎地问道。
洛景甜听得此言微微一愣,此时,甜甜圈醒了,奶声奶气地叫了两声就往洛景甜身上蹭去。
洛景甜曲指搔着小猫的下颌,在甜甜圈舒服的呼呼声中低言出声:
“蒋公子并非良人,我又好到哪里去了,我此时倒是真的希望他不是一个谦谦君子,娶我是因图我洛氏一族的家世地位,也许这样我心里可能还会好受一些。”
曾经明媚灿烂的女孩,如今卑微若此,令韩墨儿心中五味杂陈。
“如果…我不想让你嫁给他呢?”
韩墨儿扳着洛景甜的肩膀,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到,“你会因为不嫁给他而郁郁寡欢,甚至…甚至…再次寻死?”
洛景甜慢慢睁大眼睛,惊讶且不解地看着韩墨儿,两人无声对视,心中皆是思量万千。
“我…”良久之后,洛景甜刚要开口就被屋外丫鬟欢喜的声音打断。
“小姐,蒋公子来了,现在正在夫人屋中,他带来了你最爱吃的锦德记的栗子酥,小姐和王妃快尝尝。”
说着丫鬟推门而入,打破韩墨儿与洛景甜之间微妙的气氛。
“小姐这栗子酥还热着哩,蒋公子排了好久的队,买了新开炉的栗子酥,用棉匣子捂着,一路快马加鞭的送过来的。”
这个新指派到洛景甜身边的丫鬟很会讨好主子,一脸欣羡地又说,“蒋公子对小姐可真上心啊,三天两日就给小姐送东西,从点心到胭脂,从钗环到布偶,变着法儿的讨小姐欢心,这送来的礼物床头的匣子都快装不下了。”
洛景甜接过丫鬟手中的点心,用手碰了碰确实还带着温度。
她拿起一块咬了一口,深长的目光望向窗外淡淡地说到:“墨儿,这个人是不是良人我都嫁,这辈子我认了。”
韩墨儿心中一恸,她垂下眼睑并没有说话,只恨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
韩墨儿带着深深的无力感离开洛府,没想到在二门遇到了蒋云燕。
看着身前跪着的蒋云燕,韩墨儿目光森寒,似要透过他的皮肉见其五脏六腑一般。
半晌,韩墨儿才收回目光换了笑容让蒋云燕起身。
“蒋少侠总是这样多礼。”韩墨儿声音寡淡,听不出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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