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月朗星稀,炮竹声连天,一浪压过一浪。
礼王府中两个扎着总角的小丫头一蹦一跳地往后花园跑去。
下台阶时其中一个小丫头因心急还摔了个跟头,不过小丫头眉头都没皱一下,赶紧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又向前跑去。
边跑边问旁边的伙伴:“春妮儿,你一会表演什么节目啊,据说王妃可喜欢小孩子了,小孩子表演节目,都给大红包。”
另一个也边蹦跶边说:“我唱家乡的小调,我娘说我唱得好听哩,你呢?”
“我,我翻花活,我能翻三十多种花活。”
“嘿嘿,你可真厉害,咱们快走。”
“快走快走。”
两个小丫头一路蹦蹦跳跳来到泉室。
还未走近便有温暖的烛光和嬉闹的笑声从屋中传出,推门而入,笑闹声更大。
伙房的张嬷嬷正唱完一曲家乡的戏曲,引得掌声雷动。
王妃赞了一声“好。”
“唱得好!张嬷嬷有把好嗓子,很有韵味,快赏!”韩墨儿坐在主位上笑着称赞。
翠枝拖着一个红绒布托盘至张嬷嬷身边,张嬷嬷取了托盘中的一个福袋子,笑呵呵地说到:“谢王妃赏,祝王妃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哈哈哈哈,众人又笑:“张婆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是祝寿时候说的,你也不分分场合。”
张嬷嬷笑骂:“那吉祥话都被你们说完了,我这大字不识一个的还能说什么。”
“不管说什么,都是为年节添得一份喜庆,我都爱听。”
韩墨儿举起杯,敬了众人一杯。
众人恭敬的喝了,又怂恿下一个人上去表演节目,拉拉扯扯间笑语欢声,满室欣然。
韩墨儿淡淡笑着,慢慢饮着,与众人同乐。
但如若有人细细留心,仔细观察,便能看到她笑容之下的浅浅凄色,眼眸深处的幽幽哀情。
曾几何时,韩墨儿为了这个在王府中的第一个新年精心筹备。
为了让那个清冷的人沾染一些烟火之趣,下足了功夫,做足了准备。
期盼着在烟花绽放那一刻能看到他由心而发的笑容。
那笑容如跑过冰原的雪水,如初绽的春花,如蝴蝶初振的羽翅。
是一切美好的源头,是韩墨儿的心之所向、素履以往。
可如今,一切夙愿成空。
短短数月前的旖旎,恍惚已如隔世。
自己好似做了一场美梦,醒来后脸上还带着笑容。
现实逐渐清晰,美梦逐渐抽离,笑容逐渐消失,唯留无限的遗憾与失落。
想要重新坠回梦里,又恐已追不上残影,连那份留恋也会殆尽。
终剩自己孑孑,不论梦里还是梦外。
韩墨儿低声喃喃:“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随即饮了杯中之酒,看向场中正在翻花的小丫头,笑着说到,“这个好,赏个大包。”
泉室的欢声随着夜风传入礼王的院子,几个值守的小厮向着那个方向眼巴眼望的伸着脖子。
这院子里规矩森严,即便心有怨言,谁也不敢私下抱怨。
只能满目向往地互相对个眼神,大家便都心知肚明,皆是天涯沦落人。
天涯沦落人中也包括礼王尉迟轩。
博雅斋中满室清冷,尉迟轩身前放着张古琴。
他随手拨弄,音律凄凉落寞,与他此时心境十分相似。
曹公公站在尉迟轩身侧劝道:“王爷你晚膳用得太少,要不然现在加点夜宵?”
“大厨房不用留人了,让她们去王妃那里参宴。”尉迟轩落寞而言。
曹公公也不清楚现在自己是个什么心思,一方面心疼尉迟轩落落寡欢,一方面又觉得如今情形实在有趣。
什么时候见过凛然锋利的礼王用过这种腔调说话,简直就如不得宠的小媳妇,哀哀怨怨只能自伤。
曹公公时悲时喜,哭笑不得,十分精分。
“我让她们给您煮盘饺子再去。”曹公公说话间便出了屋子。
尉迟轩拿起压在迎枕下的话本子,随手翻动起来,小声地说到:
“真的会有用吗?”
韩墨儿在泉室又待了一会便以身乏为由离开了。
走前她将福袋子都散了,又令人开了多坛好酒,言明今夜守岁大家需玩得尽兴,众人谢了恩起身将韩墨儿送出泉室才罢。
韩墨儿回到自己院子,搓了搓手才道:“都说了让你们留在那里,和大伙同乐,干嘛非要跟着我回来。”
翠柳帮着韩墨儿脱下大氅:“跟着小姐才最开心嘛。”
“呦,我们翠柳长大一岁是有长进了,都会哄人了。”
“我过了年就十五了,大人了,当然要有长进啊。”翠柳叽歪到。
“十五了,是大姑娘了,可以嫁人了,小姐我得帮你相看婆家了。”韩墨儿与翠柳打趣。
翠柳扑了过来,胡乱地捂住韩墨儿的嘴:“小姐休要乱说,我可不嫁人。”
“不嫁人怎么能行,我可不想养你一辈子。”韩墨儿在翠柳的手下唔唔地说到。
“我不嫁人,嫁人有什么好,你看王爷,小姐你这么好,他都这样待你,天下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翠柳愤恨地说到。
韩墨儿忽然不闹了,慢慢收了脸上的笑容。
翠枝踹了翠柳一脚,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一个二愣子。
“小姐,我…我不是那个意思…”翠柳也急了,支吾着不知说什么好。
“无事,你家小姐哪有那么脆弱,就是有点累了,你们也是忙了一天了,洗洗睡,明天就是崭新的一年了,我们都会很好的,在那些未来的日子里。”
韩墨儿摸摸翠柳的头,安抚着她的情绪。
“嗯,明年小姐会很好的,很好很好的。”翠柳紧紧地握着韩墨儿的手郑重地说到。
主仆几人洗洗漱漱,间或笑闹玩乐,时间便到了子时。
新的一年奔涌而来,带着无限的期盼与缕缕琴音铺面而来。
琴音?
主仆三人侧耳细听,确有琴音从外面传进来。
翠枝胆小一下子拥住韩墨儿,弱弱地说到:“小姐,大家都去泉室了,现在怎么会有琴音?”
韩墨儿拍拍她的手:“不怕,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去。”
翠枝自高奋勇,拽了件衣服披在肩上就出了房门。
没多大一会她便一脸惊慌之色连跑带颠的回来。
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到,“小姐,王…王爷在院外弹琴呢!太吓人了!”
韩墨儿听后怔了好一会后才有反应:“你说谁在弹琴?”
“王爷啊,礼王!穿一身白衣服,可吓死我了,不,不是,白衣服不可怕,可怕的是为什么这大半夜的王爷在咱们院外弹琴啊?”
“今天我就觉得不对劲儿,”翠枝小声地说到,“早上撤走了守卫,下午的时候又亲自将酒水送到泉室,现在又来弹琴,王爷这是什么意思啊?”
韩墨儿皱起眉头,又侧耳听了一会,才道:“把大氅拿来,我出去见见他。”
雪夜清寒,不及这枯树下的人影。
披着雪色大氅的尉迟轩盘腿坐在老树之下,将古琴置于膝上,微微低着头正在弹琴。
月光如水流淌天地,唯有这处没有辜负。
月下斯人飘飘若仙,坐于孤绝的弧光中。
仿佛执掌星辰的临凡谪仙,清冷矜贵、疏离淡漠。
好似置于琴上的玉手一拨弄,天上便多了一颗星辰。
再一拨弄,便万象星河乍现,流光溢彩。
天上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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