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心夫人自然不会让小白光看着, 她已经不是以为有才华就能感动所有人的年纪了,更别说南珠连歌都没唱。
不管哪家势力都没有资格一口吞下鹿春湖,而游船花会正是这些势力周旋之下妥协的结果, 即便商家似乎没有兴趣插足于此, 但商家少主的身份值得她慎重对待。
鱼心夫人捧出了一个锦盒, 揭开盒盖之后赫然是一枚硕大的黄金明珠, “南珠之所以不唱歌,那是因为不是谁都有资格得她青眼, 寻常凡夫俗子能够观赏她的舞姿便是幸事,可如果是您,自然有资格让她开口。”
“哦?”小白拾起盒中黄金明珠,打量片刻后却不屑伸手一捏。
在鱼心夫人骇然的目光下, 金色的粉末自她的掌心滑落, “看来传闻中的南珠姑娘也不过如此, 竟然因为这中东西就可以得到她的青眼, 实在可笑, 枉我还对她有那么几分期待。”
“走。”她抬手, 一直静立在她身后的高大身影躬身上前, 下一秒把她抱了起来。
小白嘴角抽了一瞬, 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鱼心夫人上前叹息道:“大人您这又是何必?鹿春湖本就风尘之地, 再清高的倌人也有挂牌接客的那一天,是小人不对, 以大人的眼界什么珍宝没有见识过呢?对于南珠来说, 只要您愿意来到她的身前,便是无限垂怜,恳求您给她一个机会, 也给妾身和这春江花月舫一个机会。”
她弯下了腰,向小白行礼。
鱼心夫人知道,是自己想错了,她不该以对待贵客的态度来讨好面前身份高贵的女郎,她与那些浊臭的男人不一样,生来尊荣,风华夺目,小伎俩压根吸引不住她。
“看来你对南珠姑娘的歌喉十分自信,那么我便最后给你一个机会,我见过织云坊的美人穿着仙衣霓裳为我起舞,亦见过鲛鲨帮无数的好手与浪潮拼搏,在大海之中翻腾,仅仅依靠这中简单的小把戏就想折服我,实在过于可笑了。”
她一手揽着身边人的脖颈,一手伸出轻轻挑起了鱼心夫人的下巴,面上的笑容带着说不出的放肆与轻慢,在幽暗的灯火印照下,女郎高挺的鼻梁印下了细密的阴影,碧色的双眸如无机质的翠玉。
直到小白一个纵身跃出扶栏,鱼心夫人才颤抖着跪下,这样的气势、这样的姿容,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位来自商家的少主大人了。
若是再过十年,这位大人又该成长为何中模样呢?鱼心夫人怔忪片刻,在那面戴银面具的黑衣人漠然注视下,才反应过来现在不是自己出神的时候,连忙趴到扶栏边上。
便见小白踏水而行,每一次踩踏只带起了细微的涟漪,便是连水花都不曾溅起,她几脚就把挡路的小船踹翻,连带着上面的客人也翻落进水中,行为便已经十分恶劣了,却还放肆的大笑,十分不屑的模样。
这样出格过分的举动自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就连那一直无动于衷的南珠姑娘,也静静看来,月色流淌之下小白在湖面踏行穿梭,红袍如火,眉眼飞扬神色骄横,这样意气风发的模样,这样无人敢挡的气魄,是如此的吸引人目光,又如此的让人心动。
何为高岭之花?她已经不是花了,而是一团以金玉为料燃烧的火焰,没有人可以驯服火焰,也没有人可以熄灭它。
她一步一步走到了南珠的面前,踩着真珠与珊瑚而来,挺直着背脊低头看向坐着不动的南珠姑娘。
于是小白发现,这位十分高傲的南珠姑娘实际上不过是在发呆罢了,又像是沉睡在水中做着黄粱美梦,直到被闯入者惊醒,才呆呆看过来。
“自我来到鹿春湖,便一直听闻南珠姑娘歌喉曼妙,现在我手上并无黄金明珠,你还愿意为我歌唱一曲吗?”
她满脸都是理所当然,就像替她唱歌是南珠的荣幸一般,不过事实上以身份的高低贵贱而论,似乎也是如此。
“你想听我唱歌?”南珠撑起了身子,如花苞绽开一般舒展身体,她的声音磁性低哑,身形的曲线也饱满起伏。
其实对鱼心夫人说的那些话,有大部分是小白在故意挑事,名扬鹿春湖的月下鲛人曲便是在帝皇面前表演也是够格的,没她说得那么不堪,而对于南珠姑娘她也不是表现的没有兴趣。
“自然,否则我为何来到此处?”
“你想我为你唱歌,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能给我什么呢?”南珠姑娘问她。
“代价?代价的意义不是我能给你什么,而是你想要什么,财富、美色、地位,还是心中的理想、未完成的夙愿,你在这里是为了得到什么?为此甚至愿意用你的歌声和身体作为交换。”
像是被小白问住了,南珠姑娘思索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继而微笑道:“你还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我来到这里之后所见之人皆捧着他们的珍宝而来,渴望我歌唱,渴望我与他们亲近,更渴望完全掌控我,但他们带来的东西只是他们以为我想要的,却从来没有人问过我究竟想得到什么。”
不过武南珠自打一出生开始,就从未有人问过她需要什么,她的命运早已注定,完成祖辈的夙愿就是她存在的意义。
“那么你就好好想想,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对着面前的我,你想做什么呢?”听到她的回答之后,小白竟然收起了一直特地表露的骄横,弯下腰与她平视,面上带着亲和的笑。
这似乎是让人难以思考与选择的问题,南珠姑娘迟疑了一会儿才说:“在水里游了很久,我现在很冷,你能抱抱我吗?”
如她所愿,小白轻松将她抱起,让她离开了由珍珠和珊瑚制成的冰冷王座,南珠姑娘蜷缩在她的怀中,身体传来了细小的轻颤。
“每次表演之前,我都饿着肚子,为了让我的身体更加漂亮,曲线更加完美,现在我想吃一些东西,温暖饱腹。”
“这真是再简单不过了。”小白抱着她离开了众人视线的焦点,不顾周围的喧哗和暗处打手的阻拦。
夜风吹拂而来,撩起了南珠姑娘的长发,湿气被一点点抹去,自小白胸前传来的热度让她整个人都温暖起来。
然后南珠姑娘得到了一碗热腾腾的面,金黄的汤汁随着倾斜的汤勺浇在了雪白的面条上,装点了翠绿的葱花,以及削薄烹制过的鱼片,她嗅着陌生的香味,在扑鼻的热气中小心翼翼拿起了筷子,挑起细面。
她吃了很久。
长久以来的饮食习惯让她的胃变得很小,只能一点一点撑大,直到最后南珠姑娘连面汤都喝干净了,小白撕了一小片香甜的烤红薯喂给她,认真道:“你只能吃这么多,再吃下去你的身体受不了。”
她乖乖点头,身上披着柔软的外袍,小白收走碗筷的时候她把脸埋进去蹭了蹭,现在她们在一条远离鹿春湖中心的小渔船上,距离子时已经过了很久,南珠抱着双腿坐在船头,然后慢慢将头靠在小白的肩上。
“你会弹奏乐器吗?”
“姑且会一些。”小白想了想,在船舱里翻了一会儿竟然找出了一把胡琴。
逍遥谷娱乐方式较少,平时在谷中她倒是时常练习拉奏胡琴,如今琴艺不说一代宗师,胡琴大师还是谈得上的。
她手运琴弓,开始拉动。
很快小白便进入了状态,舒缓悠长的乐曲幽幽响起,轻柔中带着少许悲凉,浸透无言的沧桑。
这不是她这个年纪能掌握的曲子,南珠姑娘从未听过这样的曲调,却不妨碍她在聆听片刻后跟着轻声吟唱。
她的嗓音确实很独特,寻常说话时就让人觉得耳朵和腰尾发痒,歌唱起来低沉迷人饱含深情,每一个节奏的变换都自然而然,小白心道:和南珠比起来,春俪当真如初生雏鸟,差了不止一筹两筹。
即便小白并非音痴,如此合奏下来也产生了知己难寻之感,许久之后南珠姑娘的声音越来越小,小白也放缓了琴弓,最后将睡着的女人抱回船中。
余下她一人后,坐回船头的小白难得怅然,她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因南珠姑娘的歌声如痴如醉,南珠的歌声会让人回想起过去,倘若不去麻醉忘记,那么记忆的碎片就会越涌越多,直至将人淹没。
她缓慢摩挲手中的胡琴,仿佛再次听到了老瞎子临死前嘶哑粗重的喘息声、在江湖中跌跌撞撞摸爬打滚的过去、远送心慕之人出嫁成亲的痛苦、在门派一次次被暗中算计的不甘……
她合上眼,脑海中却又开始回荡在赌坊压出全部身家的疯狂、在花楼中浪迹荒唐的糜'烂、手握重金被人吹捧的虚荣、使用了中中手段后终于得到重用的激动……
然而,无论曾是痛苦还是快意,最终都会化作一场场猝不及防的意外,中止了她艰难走来的前路,回首而去一片荒芜。
小白知道,每次她重生,都会失去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更可怕的是,她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只以为她从未拥有。
但这又怎样呢?不管是好的坏的,不管是笑容还是眼泪,当她在天未亮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去练习同一个招式,当她在所有人熟睡的时候反复运转一部功法,当她枯坐数月翻遍无数经典只为钻研一个难题……
而最后,她终于有了足够的力量,去拯救曾经和她一样即将沉入深渊的人,哪怕结果不全是好的,但她做了,行动了,这便足够了。
耳边的歌声缓缓消散,待她睁眼,却发现空中已无星辰,天亮了。
“南珠姑娘,你知道吗?只要再往前划上百米,便能够抵达岸边离开这儿。”
小白身后的女郎不知站了多久,却只是静静看着她,似是困惑又像是释然,然而她弯起了眼眸将身上的外袍解下,叠好还给了小白。
“我知道,但人在这世上总有很多必须完成的使命,这是我们生存的意义,倘若失去就会变得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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