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照顾黄美茹的术后恢复,司玫四月底才返校。
之前谈好上海的那家面试自然告吹,主要责任在于自己没信守时间承诺,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又开始辗转于双选会投递简历。
好巧不巧,还没找到合适的单位,又撞上了五一休假。
等待回复的空档,邹春雨有了一件事情找她。
雾大的建筑与规划研究院和政府有个某扶贫乡建的项目合作,即将启动对周边某城镇的土地可开发资源考察,为后期土地规划做准备。
这一行由邹春雨带队,约莫十几个学生同行,政府和学校的车费与餐补,一天一百。
启程前两天的下午,司玫去打印店打表。
几百来张调查表,捧在手里厚厚的一沓,还残余着油墨打印的余温。
她对着桌子磕齐,缓缓往包袋里放,生怕弄出一丁点折痕。
“哎,司玫学姐?”
骆钧不知从哪里出现的,男生身上一件宽大的白T,眼底带着微青的倦意,手里举着张A2大小的高光相纸,声音倒精神洪亮。
司玫转头,慢慢拉上背包拉链,微微一笑,“是你,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男生爽朗一笑,双手把纸张卷成个圈,纸张的下边缘在他怀中震荡,字迹一点点被卷进去。
课程名称:高层建筑设计
指导老师:顾连洲
学生:骆钧
嗒,骆钧从旁边的桌上抓过一只黄色皮筋掼上去。
“学姐,你也来打东西的?”
她微迟一刻,收回目光,“嗯,我已经打完了,正准备走。”
“巧啊,你去东苑?”骆钧回笑,“那一块儿!”
从打印店出来,太阳辐射强烈,行道香樟茂密,树干上藏着的蝉,低调地吟诵初夏的预兆。
起初,司玫走在阴翳的外侧。
骆钧却绕行到她的侧边,“学姐你靠里走,外边太阳晒。”
“……谢谢。”
骆钧捧着图纸,不以为意,“学姐,我有段时间没在学校看到你了,还以为你已经去上班了!”
她失笑,“还没去,还在等面试通知。”
“唉,羡慕你快毕业了,我还有得熬!”
骆钧愤愤,开始
控诉起专业课程不要太满。
瞧,他手里还拿着等会儿要交的成图呢,《高层建筑设计》这课绵延了小半个学期,磨得人死去活来,可算终结了。
说着,他愈发觉得凑巧。
今天遇到了学姐,打的图也是是他们第一次见时上的课程,一路上不愁没有话题讲。
“幸亏你早上过这门课了,跟我不是一届的。能想象吗?起初我概念稿被顾连洲打回重做七八次!”骆钧扬手拍了拍图,“为出这张破图,我直接熬了三个通宵,60多个小时没睡了,就特么离谱。”
司玫忍俊不禁。
通宵赶图的经历,建筑学系学生无一例外,几乎都经历过,调侃起这个,自然感同身受。
但除外,好似还有点什么,让她挺想笑的。
不知不觉,二人走到站台附近。
骆钧抬眸,只见他要坐的校车班次迎面而来,赶忙收住口中的绘声绘色,“学姐,我车来了,我先走一步啊。”
“好,拜拜。”
男生个高腿长,往前几步就赶上车了。在门口排队时,不忘回头跟她招手道别,脸上笑容热情不减。
司玫失笑,也轻轻招了招手。
很快,校车启动,从她肩侧划过。
低头长舒了口气,司玫揪着背包背带,心中尚未放下找工作的事,脑中混混沌沌,温吞地踩着水泥地上,堆叠落错的树影。
笃笃——
身后两声鸣笛。
司玫脚步一驻,回过了头,冷气登时窜上了天灵盖。
行道树下,一辆黑色的,沃尔沃。
-
顾连洲当过学生,当学生时也没少议论过学院里的老学究。
角色调换后,他当然清楚自己背后也没少学生的议论,就是没料有朝一日,能当面听跟傻子一样的俩人,讨论得绘声绘色,浑然未知他在后面。
当然此刻,只剩下一个傻子了。
少女穿着淡米色T恤,水洗蓝色的牛仔裤,一头长发在天热之后束成了马尾,轻轻摇晃着。
半边侧脸落于在阴翳,半边侧脸在太阳下发亮,双手拘谨,犹豫再三,还是温吞吞地走了过来。
司玫隔着车窗,“……顾老师,好久不见。”
她惶恐极了,上一次事后,她只在微信上和顾连洲道过谢。
返校非但没当面道谢
,今天反倒因为是她在背后议论人,被抓了个正着,可不是尴尬到家了?
“去哪?”顾连洲隔着车窗问她。
“去……找邹老师。”
“上来,顺路。”
司玫犹豫了一霎。
快要到课间人流量大的时间,迅速拉开车门上了后座。
这回,顾连洲没说什么,启动车子。
看上去,他是刚下课的样子,鼻梁上的眼镜尚未摘掉。
衬衣挽起露出手腕关节那一片冷白的皮肤,抬手拨开送风叶时,小臂有肌肉线条的牵拉,手掌在出风口试了一下,懒懒搭回方向盘。
幽幽地,她对面吹来的凉风,减去了几分暑意。
司玫意觉,抬眸看向他的后脊。
“顾老师,”她说,“上次,您送我去医院,我还没专程跟您道过谢……”
跟着又补充了些医院的后续,老生常谈的致谢。
顾连洲似听非听,并不怎么在意的模样,更像听会般的例行公事,末了,轻轻“嗯”一句,像是答应,又像安抚。
直到司玫将话题进行到端头,再无话可说,几分尴尬地收紧了怀中背包。
顾连洲扫向后视镜,“工作定了?”
“……啊?还、还在找。”
“你去年秋招的时候在干嘛?”
当时在确定推免的事情,后来又摇摆不定,秋招并没有找到合适的单位,就暂时搁置了。
沉默了片刻,司玫觉得说出来不好,索性憋着。
“……投了哪些?”顾连洲说。
“城聿、创誉、还有中建X局雾城分公司……”
顾连洲眉头皱了一下,打断,“创誉你也投,接的都是产业化小项目,完全走量的,没什么创新性,你当你是本三的学生,去当画图女工?”
不知是不是错觉,竟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惋惜。
“没,”司玫一噎,忙解释,“我就是……想就在雾城发展,所以给很多本地的事务所都投了。”
当下妈妈的身体还没完全好,她没有离家太远的心思。
顾连洲看了少女眉眼低垂,不咸不淡道:“……TEK筑方呢?”
TEK是目前雾城最有名气的新锐工作室了,整体规模不大,但涉及项目广泛,小而精巧,在业内有极好的名望和口碑。
她倒是想去啊,可惜……
“……TEK去
年秋招时来过学校,人招得差不多了,春招没听说要人。”
顾连洲沉吟片刻,“……你问了?”
“问了,我还加了他们的人事。”
“什么时候?”
“就上周。”
“我没听说。”他淡淡一句。
言外之意,他不可能有问题,肯定是她的问题。
司玫疑惑不已,低头点进TEK人事的微信,温习了一遍对方的回复,确实明确拒绝她了呀。
她拇指停在聊天框,发呆,“那我、再去问问……”
“刚才那男生叫什么?”顾连洲话锋跟着方向盘突然一转,像是要打断她。
她问:“哪、哪个?”
打断显然成功了。
司稍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顾连洲问的骆钧。
所以上车前她和骆钧的讲话,全被他听到了?她没说他坏话的话!
“他……不是您班上的学生?”司玫选择装傻。
“我学生海了去了。”
“就、我帮忙……代课的时候偶然认识的,不知道他叫什么……”
“也无所谓,记得脸了,”顾连洲截断,“出图出了60个小时?行,我等会儿就去收图,好好看看。”
嘶……60个小时,这么细节,他到底听进去了多少!
司玫牙关一阵酸意,羞愧地抬手轻掩眉。
巧得是,顾连洲在此刻抬起了眸。
内后视镜里,明明与她对视了一眼,但少女转瞬就把眼睛一掩,偏头瞅向窗外,双手紧地抱着怀里的包。
她五官本就生得冷,眉宇疏懒淡薄,一股子倔强到底的劲儿。
此举就更像要彻底划清阶级界限,衬得他们两个学生是无产阶级同志,联合起来对抗他的霸权。
他收回目光,另起话题给台阶下,“你来给邹春雨送东西的?”
司玫:“嗯,周末去Z镇下乡的调研表,邹老师让我……”
“你也去?”
“对,”她一愣,“……您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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