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玉设置的律学课程是双管齐下的,他说读史以明智,知古可鉴今,所以律学类的史籍和《大昭律》齐头并进。
本来县学是有旬假的,上中下旬各一天,但因为律学课业繁重,从登县回三河村十几里路,虽然不太远,但终归需要一来一回的。
所以,从开学到现在近两个月了,魏停云还没回去过,算学的课业怎么样,魏停云也不太清楚,但梁登库看魏停云不回,所以自己也不回了,放假的时候乐得和人推牌九玩。
魏停云打算写两封信,让三河村来往县里的人帮忙捎回去,一封写给家里,另一封写给梁若琼。
家里的那封还好说,只是报报平安健康就好。
不过写给梁若琼那封就犯了难,开始只写了‘一切都好’四个字,觉得太生硬了。
又写了一张‘小云云一切都好’,把自己都恶心到了。
最后决定要正正经经写一封情书!
梁大美人:
见字如面,一别月余,甚是想念。
写完一句后,又咬着笔杆写不出来了。
下午,信还没写完,景治十一年冬的第一场雪倒是飘落了下来。
魏停云收拾了信纸,早早回寝舍了。
寝舍的小暖炉,比教舍的暖和的多。
曹宾在给炉子加炭,每个寝舍的炭是有定量的,所以加炭是个技术活,既要取暖又要省炭,不能让它灭,也不能着的太红火。
曹宾家是县城的,魏停云问他为什么没回去。
明日是旬假,家在县城的生员一般晚上就回去了,县学通常只剩下他们这些乡下孩子了。
曹宾说大家伙说今晚出去聚一聚的,所以他明早再回……
魏停云是被梁登库拖来的,聚一聚有很多地方,小酒馆、食肆都可以,干嘛非得来青楼?
大家平日里吃糠咽菜的,这会子倒是大方了,说每人拿出二百文进去花销。
魏停云捂紧口袋:“什么?二百文!我不进,我没钱!”
梁登库揽着住他:“姐夫,我帮你拿。”
唉,真是世风日下!你对得起你姐吗?行~
魏停云吃完螃蟹喝莲子羹,喝完莲子羹吃东坡肉……
其他桌的士子,美人
相伴、觥筹交错、吟诗作对。
他们这桌的姑娘也来了,六个人只叫了三个姑娘倒酒,因为他们总共一千二百文钱,还要了这桌酒席,所以要省着点。
“这茶不错。”
魏停云东坡肉吃腻了,喝了一口茶。
“公子真是有品位,咱们这里的茶呀,可是最嫩最嫩的嫩叶,配以绿豆、山药、紫苏粉,养胃~”
姑娘千娇百媚说着,几乎贴到了魏停云身上。
魏停云后撤着身子,拿着一根螃蟹腿和姑娘保持着距离:“姑娘自重!我定亲了的。”
姑娘丝帕捂嘴一笑:“公子真是风趣,来这里的男人,十有八九都是有老婆的呢,这家花哪有野花香呀~”
梁登库已经和一个姑娘热火朝天推起了牌九,哪里还管他家姐夫。
魏停云吃饱后,觉得这种玩乐甚是没意思,还时刻受着良心的谴责。
尤其当隔壁桌的文人雅客啊吐一口痰,到了他的脚边,他再也忍不了了,就找借口溜了出来。
魏停云给梁登库使眼色使得都快瞎了,梁登库都装作看不见,他推牌九输给了姑娘很多把,看来不捞回来,是不会走了。
魏停云出门前回望一眼这灯红酒绿,纵然这世穿成了男子,但都觉得心凉。
难怪说世上男子多薄情,那姑娘说的没错,这六个里除了魏停云和梁登库,其他也都是有婚配的,穿着妻子缝的衣衫、纳的鞋子,搂着姑娘……
天色擦黑,雪花到处铺洒,形成了一层晶莹,就着月光闪闪发亮,魏停云深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小心翼翼的踩了上去,一路欢快的印着脚印往县学走。
直到嘭的撞到一个人身上。
梁若琼的连帽绒披风上、旁边盖着油纸布下面放着厚棉被的马车上,都落了满满一层雪,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梁若琼反而先给他摘发丝上落的雪花:“你们到哪里去了?”
魏停云哪里敢说,只也忙着给她打身上的雪:“你等了多久了?”
“两个时辰,你们两个没心肝的,这么长时间不回家一趟,连信也不写一封,偏我又这些日子都是到府州送货,没空来县里。”
魏停云赶忙把她拉来的被子放回寝舍,然后领着梁若琼一起去客栈。
两个人一路问了几家,都客满了,估计是过往的商旅、行人被大雪搁置的缘故。
梁若琼抖落了帽子上的雪花,两人又一起进了长街尽头最后这家客栈。
“带暖炉的一百四十文,不带的八十文。”
柜台后的小二标准微笑说。
“那要两间带暖炉的。”
魏停云从袖中拿出钱袋。
“不巧客官,只有一间房了呢。”小二继续笑道。
那还分什么暖炉不暖炉,直说不就得了。
“那这剩下的、仅有的一间房,它是带暖炉呢还是不带呢?”
魏停云学着小二哥的职业语气,微笑耐心道。
小二哥:“倒是带的,带的一百四十文,不带的八十文。”
我知道!
魏停云:“那我们要这一间一百四十文的、带暖炉的!”
“好的,带暖炉的收您一百四十文,请跟我来~”
我怀疑你是个人工智能数字机器人…
小二点上暖炉走了,魏停云把门关上,觉得估计要好一会,温度才能升上来,转身问梁若琼:“你吃过晚饭了吗?”
梁若琼却好似没听到他的话,凑近他身上闻了闻。
魏停云感觉后背都出冷汗了,不敢动不敢动。
“你衣服上怎么有股脂粉气?”
梁若琼盯着他的眼睛问。
“肯定饿了,我去问问看,厨房还有没有吃的。”
魏停云答非所问,试图开溜。
“魏停云!”
梁若琼少有的严厉,喝住了他。
魏停云刚抬起的脚又放下来,悻悻的转过身,立即坦白:“嘿,我,我去青楼吃了顿饭。”
“去青楼吃了顿饭?好啊你,出来才多长时间,都学会逛窑子了!”
魏停云举起自己的两个大猪蹄子发誓:“生员一起去聚会的,我只是吃了三个螃蟹、两碗莲子羹、十几块东坡肉……其他什么也没干,不信你可以问登库。”
啊,对不住了兄弟,我自身难保,一不小心又把你出卖了,捂脸…
“你们是要气死我。”
看着美人落泪,魏停云心里愧疚万分,这样的大雪天,跑这么远来给他送东西,他们却跑去那乌烟瘴气的地方……
和女人吵架怎么可能吵赢,更何况他本来就理亏,先认错就对了。
“我错了。”
魏
停云垂首道。
梁若琼:“呵,你有什么错?刚才不是说了大家都去聚会,人家都去得,你怎么就去不得?”
女人就喜欢说反话,魏停云怎么能不了解。
他使劲的摇头:“别人是别人,我是我!不管是应酬还是怎么样,我都不该去那种地方,以后再不会了,我们梁大美人,大人有大量,原谅小的。”
魏停云小心翼翼的、试探着牵过梁若琼、冻得现在依然有些冰冰凉的手。
魏停云讨好的给她搓手、哈气气。
梁若琼反手朝他手背使劲掐了下才解气:“你就会哄我,就信你一回,下不为例。”
魏停云揉着吃痛的手,撒欢下楼。
厨房已经打烊了,他向小二要了一个小砂锅,又称了一些食材,抱上来给梁若琼煮晚饭……
呯呤乓啷的倒腾了一通。
“好香啊,这叫什么?”
梁若琼吸了一口雾蒸气。
魏停云蹲在小暖炉前搅拌:“皮蛋瘦肉粥,喝了暖和。”
出锅啦,魏停云撒上葱花、淋上芝麻油,端到梁若琼,舀了一勺轻轻吹吹:“呼~”,递到梁若琼嘴边:“来,尝尝,小心烫。”
只是这一个举动,梁若琼方才的气几乎已经烟消云散了。
“唔,好喝!又香又糯。”
“那你先喝着,我再给你炕一个胡萝卜鸡蛋饼。”
吃完饭,睡觉也是个问题,古代社会,男女礼教大防,住一间房已是迫不得已,不可能再睡一张床。
可一间房只有一个床。
魏停云把两个八仙椅对放,中间隔着一个大空,空的地方又放了两个圆板凳,算是拼凑了一张床,然后找小二又要了一床被子。
他半夜迷迷糊糊的觉得梁若琼好似把披风盖到了他身上,还起来加了好几回炭。
次日一早,梁登库打着哈欠从群芳院出来,推了一夜牌九,累的腰酸背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梁若琼揪住了耳朵。
“哎呀呀,姐,轻点儿…老魏,你你!”
他指着叛徒魏停云。
魏停云摊摊手表示:大家都躲不过的。
听梁若琼质问起梁登库别的事情,魏停云也才知道,梁若琼这次来,不仅仅是给他们送棉被,家里出了大事情了。
小桃怀孕了,都四个月了,肚子瞒
不住了才被发现,杨大叔将她几乎打了个半死,她都不说是谁的。
梁若琼:“梁登库,你要是个爷们儿,就敢做敢当,跟我说实话!”
梁登库:“就,就两三次…”
“跟我回去,和咱爹一起去杨家。”
“姐——我不去!那杨大叔要打死我的。”
梁登库退缩着。
“你!”
梁若琼抬起手,梁登库缩起脑袋。
梁若琼终归没打他,娘亲早逝,长姐如母,梁若琼一力担起,从来什么都替他想好、做好,可能就是如此也让他养成了这样畏缩懦弱不扛事的性格。
“先别忙打他,岳父大人那里怎么说?”魏停云问。
梁若琼叹了口气:“之前他就不同意,登库闹得厉害的时候爹说最多可以纳成妾室,还找人去问了,说再给她们家十亩田,杨大叔把人都给撵出来了,说决计不会让女儿给人家做小妾……现在,唉。”
魏停云也想打梁登库了:“这件事情本来还有转机的,现在这样一弄,杨家那边不妥协也不行了,小桃只能做妾了。”
梁登库垂下了脑袋。
昨晚到后半夜,雪就停了,今天又是个大晴天,估计午时过后,雪就可以化不少,不影响赶路了。
“我们等下就走,身上的钱花完了吗?这个你拿着,不要瞎节省,我看你怎么又瘦了。”
梁若琼从荷包里拿出两颗碎银子。
梁若琼和他说话,与和梁登库说话,完全不是一个样子。
“你上次给的钱,我还存在钱庄里不少呢,我不是瘦了,是长个儿了。”
魏停云嘚瑟的比划着自己的身高。
梁若琼身材修长,男孩个子长得晚,所以之前魏停云比她还低一丝丝,现在已然超过了半头了。
而且还在增长,最大的感受就是裤子都吊在脚脖子上面了。
梁若琼灿然一笑:“可不是嘛,怎么一下蹿的这么高了,又该重做新衣裳了。”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没人管一旁抹眼泪的梁登库。
※
小剧场:县学正堂有一面大铜镜,侧面写着‘正衣冠、明得失、知兴替’。
魏停云经常对着照来照去,觉得自己真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看这大长腿、看这细腰……
“生员让一下。”扫地的阿婶再次面无表情的说。
这个小子,经常出现在这里,还久久不走,定是想勾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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