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骂战的学子都头顶一本书,被罚在院中扎马步。
夫子拿着戒尺仰天长叹:“诸位都是读圣贤之书的,何以出口成脏耶?《弟子规》九三九四,背!”
“奸巧语、秽污词、市井气,切忌之~”小时候的条件反射,众人齐刷刷摇头晃脑背道。
“魏停云,你怎么不背?”
夫子一把年纪了,眼睛却十分好使。
魏停云真不是不愿意背,是他真一下没想起来。。。
但又不能承认,多没面子:“夫子,民以食为天,我们在此骂战,实为水源之争,如果地里都没有庄稼了,饿都要饿死了,还如何读圣贤书?”
说的好像骂赢了就能先浇灌农田似的…
“你你你…诡辩!”
夫子举起戒尺敲他,但头上顶着书,魏停云根本感觉不到疼。
夫子德高望重,还是五原镇的乡正,矮矮的围墙外,围了不少端着早粥看热闹的乡民,不能让人觉得他为难这些农家娃:“罢了,谁能背出我昨天说的——今日要学的策论,便回屋温书,背不出的就继续蹲着。”
还没学的东西,怎么可能去背嘛,连魏观林都皱了眉,他倒是预习了,但只是通读了两遍。
角落里,魏停云颤巍的举出小手,他腿真的要蹲麻了。
夫子:“又是你!你背!将手伸出来,背错一个字我打一板子。”夫子也和这伶牙俐齿的小儿较上了真。
坐在送货马车上的梁若琼,也看了一会热闹了,她家弟弟梁登库,袍子下熟练的隐藏着一个小马扎板凳,看来是常被罚。
本想继续去送货的,但又想看魏停云被夫子揍。
“六国破灭,非并不利,战不擅,弊在赂秦……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向使三国各爱其地,齐人勿附于秦,刺客不行,良将犹在,则胜负之数,存亡之理,当与秦相较,或未易量……苟以天下之大,下而从六国破亡之故事,是又在六国下矣。”(注:①)
魏停云持袖,侃侃背起,颇有一番慷慨激昂、挥斥方遒的江山意气,清晨的几缕日光,照在他身上。
夫子满意的直捋着银白的胡须、闭眼点头
,向乡民们展现着他们义塾的教学质量。
魏停云觉得自己也是狗屎运了,如果不是恰巧是苏洵的《六国论》…
如果不是当年的语文老师是苏家三父子的铁粉,要求他们全文背诵,挨个抽查,导致背的滚瓜烂熟到多少年都忘不
长工说:“大小姐,我怎么没看到咱家登库少爷。”
“他呀,在后排猫着,舒服着呢。”梁若琼让他赶车,要快去送货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绿油油的麦地也渐渐由嫩绿变为深绿、墨绿、见黄,番茄田里的苗也都长了出来,在魏二风、尹惜萍的精心照料下,长势良好。
魏停云一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却见尹惜萍心急火燎的往河滩跑,也跟着过去看。
瘸腿陈阿伯看主人家来了,才慢悠悠的赶着羊群出番茄地。
“陈阿伯,你这放羊怎么还往庄稼地里放!”尹惜萍气的眼泪都要出来。
陈阿伯笑笑,却没有多少歉意,也许见只是尹惜萍和魏停云,一个妇女一个孩子:“哟,对不住,我以为这是草地呢,不认识这是什么庄稼?”
魏停云想那天,真不该给这厮说情,真倚老卖老、为老不尊。
“陈阿爷,你见过草地是这样隔着行距长得?这明显是种的苗,你腿瘸眼不瞎。”
这两亩地是他们一家三口还债的希望啊。
“你这个混小子!怎么跟我说话呢,魏家的小子是,你爷爷还得叫我声哥呢。”陈阿伯呵斥他。
“我呸!你也配。”
魏停云一叉腰,摆出老子吵架第一名的架势,没想到这陈阿伯也是个硬茬,更胜一筹的摆出了泼妇的架势,往地上一坐,拍着胸膛:“没天理啦,欺负我孤老头子,无儿无女啊……”
惹了其他田地里的人都来看。
他们方才远远就看到陈阿伯到这边放羊了,不过不是自家田,谁管。
只是奇怪,陈阿伯这是混大胆了,连梁家的地也敢啃。
陈阿伯不依不饶,说魏停云骂的他老病根子犯了,让魏停云得把他背回家,还得给抓汤药!
直到魏泰赶来,将他拽扶了起来:“陈老哥,跟个孩子置什么气。”
陈阿伯一把鼻涕一把泪:“老魏啊,你这孙子了不起啊,读书人!瞧不起我们这
些老不死的。”
梁家听了人报信,以为是自家田地,也来了,还有梁若琼和梁家几个长工。
梁万里旁边站了会,就弄明白了情况:“陈阿伯,这河滩可不是你放羊的地方。”
陈阿伯讪笑一下,梁家他是吃罪不起的,河滩这块,他也从不敢来。
况且眼下麦苗已经老了,羊也不爱吃了。
只是往这边走丢了几只羊,他来寻的时候发现了这两亩苗地,小羊正在吃,听人说这是魏家租的田,他也就不立即阻拦了,这苗子可比草养肥,想着让他们吃个半饱再赶走。
他知道魏泰是个爱面子的,不会跟他撕扯。
陈阿伯悻悻的牵着羊要走,魏停云扯住他:“你不能走,跟我去见乡正!”
魏泰示意魏停云松开,算了。
“不行!上次县衙要没收你的羊,我在那还给你说情,好呀!现在你倒又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我才不干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儿,我要跟这老臭石头死磕到底,看到底是你这石头硬,还是大昭的律法硬!”
魏停云也不是个省事的样子。
陈阿伯心里瞬时有些害怕了,没想到魏泰家还有这样不好说话的硬茬子。
县里的告示,镇里年年张贴,里正年年发,羊啃食庄稼,什么罪他也不糊涂!
像这种民间诉讼小官司,无须到县里,而是由乡正判理调解。
“我不去!你们夫子就是乡正,保不齐向着你。”陈阿伯嘴上功夫也是一绝。
“你不去,可由不得你!刚才不是让我背你嘛,如你所愿!”魏停云撸起袖子,一把扛起瘦弱的陈阿伯,羊群则咩咩咩的后面跟着。
在场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停云!冲!”梁登库在后面喊。
被梁万里在后面拍了把脑袋。
魏泰点起了烟袋,眼睛一眯:“孩子大了,管不了。”
心中却是窃喜,魏大鼎脾气软,魏二风人太老实,魏三青扛不住,魏观林书生气太重,魏栖木贪玩不经事,他们魏家需要一个这样硬气的孩子。
河滩边,距离夫子家有二里路,魏停云不可能一直扛着他,很快就把放下来,拽着走了。
陈阿伯起初还骂骂咧咧着挣扎,但后来也放弃了。
因为魏停云说:“警告
你,别挠我的脸,不然我也要讹上你的。”
到了夫子家的时候,夫子正在厨房煮面叶子,夫子的夫人正在哄孙子。
夫子透过厨房的小窗看到魏停云拽着陈阿伯进来,后面还跟着一群羊:“这小子又在搞什么?”
夫子把煮好的面碗放到磨盘上,审理这桩诉讼。
“……事情就是这样,陈阿爷放纵甚至可以说是驱使自家的羊,啃食我家的菜苗。”
魏停云条理清晰。
夫子吸溜了一个面叶子:“呐,陈大声,你如何说呀?”
陈阿伯老脸一横:“小儿胡说,俺才不是故意的。”
“啃食我家菜苗是事实,大昭律里,放纵牲畜啃食庄稼本就是个结果犯,你故不故意根本不重要,就算你不是故意的,顶死了也只是从轻、减轻情节,判是要判!赔也是要赔的!”
魏停云气鼓鼓的说。
夫子:“他说的没错。”
陈阿伯怕了魏停云了:“那,那,怎么赔?”
夫子思忖了下:“唉,河滩的地都是高产的肥田,竟啃食了半亩,我看,赔魏家一只羊。”
陈大声当即就坐了地上:“那你拿了我的命去,我不活了~乡正,您可不能因为是他的夫子就偏向,不然我老头子一头撞死在这儿!”
嘿!这还要讹我?夫子脸色一沉:“莫要胡搅蛮缠!不然拿了你到县里去,收了你的羊!”
在大昭,羊肉算是很贵的,一斤羊肉可以卖到一百文,一只养到大了,能出五六十斤肉,就是五六贯钱,折合二三两银子了。
陈阿伯心疼肝儿疼,直到看见魏停云挑了一只半大的羊。
从乡正夫子家出来,几乎整个三河村的人都看到了,魏停云牵回了一只羊。
旺财和新来的羊,互相看不顺眼。
“汪!汪汪汪!”
“咩~”
魏珏倒是很喜欢,拔了草儿去喂羊羊。
虽然赔回来一只羊,但魏停云还是心疼被毁掉的番茄苗,魏泰说:“明天我和你爹去地里看看,有些苗嫁接一下还可以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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