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之事,如同压在梁氏心底的一块大石头。她每每看见舒眉沉默寡言的样子,便不忍开口。舒眉小时候性子极为外向,爱笑爱动,是个静不下来的孩子。可自从安源惨案之后,她就完全变了性子,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有两次不告而别了。上一次,是冒着风雪去安源替镇西军送粮草,梁氏悬心了一两个月,总算是平安回来了。这一次,一别又是几个月,回来只说是去安源祭扫了父母,便再无多话。梁氏明显感觉,这一次她回来后情绪更低沉了,她几乎脚不出户,甚至一次也没见她笑过。
以这样的状态远嫁北寂,又如何叫她放心?
梁氏每每欲言又止叹气连连的样子,终于引起了舒眉的注意。这日午后,舒眉侍候梁氏用过汤水出门时,又听得梁氏一声长叹。
舒眉便询问梁氏的贴身丫鬟彩衣,“彩衣姐姐,我阿婆这些日子可是身子不舒服?”
“身子到是好好的,老夫人这是心病犯了。”彩衣端着用后的盆巾,边走边摇头。
“我阿婆有什么心病?”
彩衣瞥一眼舒眉,“你阿婆的心病不就是你么?”
“我?”舒眉愣了一下。
“前日老夫人参加了宝寿公主家的煮茶会,回来就叹气连连,说比你小四岁的仪珠郡主与镇国将军家的小爷订亲了,还说与你往日交好的璎珞郡主挑中了新科状元郎……”
舒眉皱起了眉头。原来阿婆还是在忧心自己的婚事。往日,她只任性想着自己不愿嫁人,却没想过这件事对年迈的祖父母是怎样的打击,周围同龄的女子都在谈婚论嫁了,唯独自己与众不同……
西犁大败,她要报的仇,凌励带着镇西军已经替她报过了;而她要报的恩,在胭脂洲那些日子也已经报过了。余生所欠的,便是对父母祖父母的养育之恩了。若阿婆阿爷想要看到自己结婚嫁人才放心,又何妨讨他们欢心一下呢?
寻思片刻,舒眉走回梁氏房间,俯身在床旁问道:“阿婆,你这些日子是在替我的婚事烦忧吗?”
梁氏闻言,顿时翻身坐起,“你,你都知道了?!”
舒眉点点头。
“那,那你可愿意嫁去北寂?”梁氏眼中露出忧虑的神色。
“嫁去北寂?”舒眉一脸茫然。
“北寂乃是苦寒之地,听说这个时节那边已是大雪封山冰霜满地了,阿婆就是担心你吃不了这个苦……只是,你阿爷上次已经替你拒婚过一次了,如今事关社稷安稳两国友睦,他身为百官之首的宰执,又该如何开口拒绝……”
在梁氏眼泪婆娑的描述中,舒眉渐渐听明白,原来朝廷已选中自己嫁去北寂和亲。这些日子,阿婆一直在为这事犯愁。
若自己嫁给北寂皇子,两国便能讲信修睦,永结秦晋之好,再无安源那般的惨剧发生,便是冰天雪地刀山火海,又如何呢?
“阿婆,你别哭了,我愿意嫁去北寂。”舒眉摸出袖中手绢,一边替梁氏擦拭眼泪,一边应承道。
“你愿意?!”梁氏一脸惊诧。
“我愿意。”舒眉毅然点头,“安源的冬天也很冷的,我爱动,不怕冷。”
“阿眉,这,这可不只是冷啊……”梁氏一把将舒眉搂入怀中,哭了起来。
“阿婆放心,我嫁去是做大妃,有南越这个大娘家,没人敢欺负我。”舒眉轻拍着梁氏的背,安慰她道。
身为女子,结亲嫁人本就吉凶祸福叵测,更何况是政治婚姻?舒眉如此心怀,让梁氏既喜又哀,既怜又爱。
两国联姻,历来是鸿胪寺工作的重中之重。和亲人选确定之后,他们很快便与北寂商定了来年仲春送亲迎亲大婚的吉日。
年底宫中各类庆典仪式多,也正是学习宫廷礼仪的大好时机,鸿胪寺会商宗正寺后,又报宣徽院皇城司同意后,正式请旨宣召舒眉入宫待嫁。
教导和亲郡主原本是皇后的职责,只是中宫虚位,承德帝便让协理六宫事的徐贵妃负责。徐贵妃这些日子正为玉瑶之事烦闷不堪,便将此事交给主理衍庆宫的管事嬷嬷章桂平负责。
章桂平在后宫多年,熟悉宫中礼仪,办事也极为谨慎小心。接到任务后,她便在衍庆宫内收拾了闲置的屋子,协调宣徽院挑选了随侍的丫鬟婆子,待一应准备工作就绪,这才亲自带着一乘枣红的喜轿前往舒宅接人。
已是冬月,虽还未下雪,室外温度也是极冷的。舒眉担心阿婆在室外待久了受寒,临别时走得毅然决然。和那些动辄哭哭啼啼的待嫁姑娘相比,舒眉的表现让章桂平另眼相待。
城西柿子巷到永年宫,有两条路,一条路是经过熙攘热闹的西市街衢沿厚德御道从西华门入宫,另一条路是经永安巷过金水桥从永年宫西苑侧门入宫。和亲之事乃是国家大事,章桂平自然引着喜轿打算从厚德御道经宫室正门入宫。可不料一出柿子巷,那御道前便堆满了拉着木料的板车,将出口堵得水泄不通。
章桂平去打听了,才知是将作监为修缮伏虎寺征募的木料今日集中验货,看样子一时半儿还腾不开道,她只得引着轿夫退回柿子巷,转而朝永安巷走去。
永安巷因为靠近永年宫西苑,为宫室安全考量,这附近原来的居民都迁居出去了,只留下了供节庆日拜祭用的旧宅和一条人际罕至的空旷巷子,与“永安”两字相得益彰。
除开凌励凯旋归京那日外,这是舒眉返回永定后第二次离开舒宅。她知道天香楼的人不会放过她,所以不轻易出门。喜轿突然改道,令她心底有些紧张。
正是疑惑之际,喜轿便停了下来。舒眉掀开轿帘询问,“章嬷嬷,怎么停下了?”
“前面有辆马车在调头,巷子窄,我们稍等一下。”章桂平笑着安抚道。
舒眉侧首朝前望去,果然一辆油壁马车正在巷子里横亘着,赶车人甩着鞭子吆喝着马匹,一前一后的挪动着。从马匹迟缓费力的动作看,感觉马车上拉了很重的东西。
舒眉望向街旁废弃的房子,突然看见对面二楼的木窗后闪过一道黑影。她心下一紧,当即对章桂平道:“嬷嬷,旁边楼上有人!”
“有人吗?哪里呀?”章桂平侧首望向舒眉指的方向。
“噗,噗——”
舒眉来不及惊呼,两枚箭镞便钉入了章桂平的身体,带得她的身体猛一下靠在轿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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