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中的刀,那是南城的流民不知多久之前便开始偷偷铸造的简易刀具。
用王仙芝的话说,就是一把砍柴刀,但对于这些流民而言,有砍柴刀也总比赤手空拳对敌要好一些。
石头抬眼打量了一眼趴在自己不远处的一个青年,准确说那还是个孩子,是少年团的一名成员,比石头还要小两岁,谁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是随口叫阿七,就是一个烂大街的名字,甚至比不上什么阿猫阿狗。
阿七身前的积雪已经化了许多,已经难以遮挡他的面容,石头知道,这是太过紧张的缘故。
他的手紧紧地攥在刀柄之上,那是用木头简单绑在一起做成的刀柄,摸上去并不舒服,但对于阿七来说,现在这是最令他感到安心的东西,他的手不住地捏紧又放开,显然早已经将石头叮嘱的不能紧攥刀柄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即便天气严寒,依然阻挡不了手心不住地冒汗,甚至于他都能够感觉到眼睛开始发涩,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阿七!”石头拍了王仙芝一把,示意了一下之后便缓缓挪动到了阿七的身旁,伸手搭在了阿七的肩膀之上。
阿七转过脸来,朝着石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轻声问道,“石头哥,你说我们会不会像江流儿......”
阿七的话还没说完,石头已经伸手捂住了他的嘴,自然是不想听到他接下来的话。
“别瞎想,我们现在是在为江流儿报仇。”石头面色微微一变,低声安慰道。
阿七闻言一愣,面色一肃,朝着石头笑了笑,没在说话。
石头心中轻叹一口气,看着阿七年少的面容,不单是阿七,他何尝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呢?
但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容他多想。
一骑快速纵马而来,马鼻之上不断喷着白气,显然是骑手不惜马力,快速疾驰而来。
石头朝王仙芝看去,却见王仙芝一脸严肃地看着对面越来越近的骑手。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骑手并没有直接冲过来,远远地扯起马缰,吁了一声,便见座下的马人立而起,又快速落下,发出沉闷的落地声。
王仙芝面色一变,虽然只是简单的一骑,但已然完美地展现了蒙古人精湛的骑术。
不单是王仙芝,场中所有人的面色都为之一变,虽然都是流民,但见惯了兵卒,都可以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一骑的厉害之处。
现在唯一需要知道的,就是眼前的这一骑到底是探马还是来人已经知晓了他们的伏击计划。
“前方是哪路英雄,还请出来相见。”骑手很是大胆地放开手中的缰绳,抱拳朝着王仙芝等人的方向行了一礼朗声道。
石头面色一变,正要说话,却见王仙芝朝着自己打了一个手势,示意自己先静观其变。
骑手等了一阵,见眼前没有动静,嗤笑一声,“不要怀疑本将军是在诈你们,你们的这点小把戏,以为能瞒得过我们小将军的眼睛吗?”
这下不单是石头,连王仙芝的面色都为之一变,周围的流民更是不由得面面相觑,纷纷将目光投向了王仙芝和石头。
王仙芝强作镇定,石头原本慌乱的神色也顿时冷静了下来,朝着流民压了压手,让所有人将身体全部隐藏在山丘之后。
却听骑手讥讽道,“一群蟊贼自作聪明,现在是寒冬腊月,况且这里是什么地方,弄两声鹧鸪叫是什么把戏?”
骑手话音未落,王仙芝霎时间面红耳赤,也不敢回头看,立刻便知道了自己的疏漏何在,自己出身川中,在密林之中联络习惯了鹧鸪声,这次便想当然的与前方盯梢的弟兄约定用鹧鸪声联络,没想到直接露出了破绽。
王仙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石头已经挪动到了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此刻不用在意这些。
王仙芝红着一张脸正要说什么,却见石头朝着远处努了努嘴,王仙芝顺势看去,却见一队车队缓缓出现在了那个骑手的身后,虽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已经可以说是明目张胆了。
那名骑手见依然没有人答话,傲然冷哼一声,调转马头缓缓策马朝着后方的车队迎去。
车队自然是帖木儿的车队,那么王仙芝等人想要伏击的,自然便是帖木儿本人。
等到真金回到车队,当即便来到马车旁向帖木儿禀报道,“回禀小将军,果然如您所料,前方有一股小蟊贼,看情形数量不少,但都是一些雏儿,没什么经验,估计是被逼疯了想要拦路打劫的小崽儿。”
车内的帖木儿闻言轻笑一声,放下手中的书册,朝着真金笑道,“这次到了兀鲁尔哈的大营,我到时候舍了这张脸,去求求兀鲁尔哈,让你在他帐下听用,给他当一个亲随吧。”
真金闻言一愣,连忙朝着白奉甲问道,“小将军,我......”
帖木儿透过幔帐,抬手阻拦了真金的辩解,淡然道,“你不用多想,只是让你去他帐下听用,跟着他历练历练,也好知道为什么你只是一部之将,而他兀鲁尔哈则是一军之将。”
真金闻言松了一口气,虽然心中略有不服,但自然不敢表现出来,沉声应了一声是,便听帖木儿接着道,“你不用不服气,你刚才说前方拦路之人,乃是一些想要拦路打劫的匪徒,但你可曾想过,这寒冬腊月,道路不通,如果真是绿林之人守株待兔,恐怕他们早就已经饿死冻死了,哪里还能坚持得到现在。”
真金闻言悚然一惊,立刻发现了不对,正要策马到车队前阻拦行进,却被帖木儿直接叫住了。
帖木儿缓缓躺倒在车厢之中,淡然道,“所以这就是你第二点不如兀鲁尔哈的地方,你现在知道了前方是有人故意设伏,担忧我们无心算有心,但你可曾真正想过,前面埋伏的到底是谁?”
真金闻言一窒,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得垂手听训,但帖木儿显然没有放弃这个真正的心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这也是他当初为何一见邦察便找兀鲁尔哈要过来的原因,真金虽然忠心,但论带兵征战,显然并非其长项,而帖木儿的目标,远远不止于做一个安乐王爷。
“白城之中势力纷繁复杂,但真正敢与我们正面冲突的,可以说是根本没有,他们要么本就是朝廷的寄生虫,要么就是有更大图谋,现在能够不顾一切的与我们作对的,估计也就只剩下城南那些穷苦人了。”
真金闻言一喜,状若思考片刻,马上接着道,“所以小将军让车队不用停留,直接开过去,就是根本不担心他们能够攻破我们防线吧?”
帖木儿无奈地将一旁的书拾起来盖在自己脸上,闷声道,“真金,你速速到车队之前,叮嘱所有人提高警惕,真要是这帮人不识好歹,那么也不用留手,直接斩杀吧。”
等到真金纵马离去,帖木儿揭开覆在脸上的书册,眼睛盯着头顶的车篷,脸上不由自主地显露出几分苦涩,他如何不知道流民为何憎恨于他,但为了至正帝的旨意,他又何尝不是在马鬃上跳舞?更何况他帖木儿现在根本没有能力来解决流民的问题。
帖木儿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已经看到了前方即将鲜血四溅的场面,心中默祷道,“等我帖木儿回到白城之日,便是你们解脱之时。”
随着外面传来的一声喊杀声,帖木儿蓦然睁开眼睛,只是相比于之前的哀怜,此刻的帖木儿,眼神之中满是冰冷,“只是现在,你们既然作出了选择,那边只能死!”顿了顿,仿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因为我不能死!”
土丘之外,王仙芝第一个冲了出去,举着手中的链刀,伴随着他魁梧的身躯,从山丘之上一跃而下,颇有神人降世的威势,前方打头的骑兵口中的“敌袭”二字尚未完全喊出口,便被王仙芝一刀劈成了两半。
一股鲜血喷洒在王仙芝脸庞之上,更添几分凶蛮之气,身后紧跟着跃出的流民见此场景,不由得士气大涨,刚才还颇为紧张的阿七也感觉腿脚轻快了几分,按照石头之前教给的方法,大声喊杀朝着车队冲杀而去。
看着山丘之上不断跃下的流民,真金皮盔下的脸冷若冰霜,虽然更加佩服帖木儿的惊人判断,但无疑他心中也憋着一股邪火,看着这些不知死的蝼蚁,真金缓缓拔出了刀,策马朝着阵前走去。
在那里,王仙芝正如魔神一般,以一对多,居然丝毫不落下风。
虽然下方形势一片大好,但留守在山丘之上的石头却并没有感觉到轻松,眼前的车队实在太过诡异,显然是早有准备,从王仙芝冲杀开始,虽有折损,但队形丝毫未乱,中间硕大的马车自然便是他们的目标,而马车之后还有诸多骑兵,居然一直冷眼看着前方的厮杀,而座下的战马纹丝未动。
看着狞笑着缓缓走向前来的真金,石头一颗心不由得剧烈跳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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