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影回过神来,正好看到一个矮小的身影缓缓从垮塌的棚屋之中直起身来,定神一看,不是之前突然从醉香楼中消失不见的哑奴又是何人。
那他旁边拄着拐杖,一脸笑意的老妪,听刚才最后一句话的声音,难道是......
只是看着老妪脸上鹤皮一般的面容,雪影又有些不敢确信,毕竟心中所想之人,按道理来说此刻应该还在风雨间中思过才对,如何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会与哑奴一起出现。
“我说老婆子,你这生气也不能拿我出气啊,可是你让我躲在棚子里的,现在还害得老头子我吃了一嘴的灰。”更让雪影吃惊的是,一直呼为哑奴的哑奴,居然开口说话了。
看着一脸惊异的雪影,老妪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又立马隐去,状若冰冷地道,“好你个糟老头子,让你扮了几天老婆子的相好,你还真当自己是根葱了,还不快快现出原形。”
哑奴看着面前泫然若泣的雪影,心中一痛,顾不上和身旁的老妪说笑,走到雪影身前,温声笑道,“怎么啦雪丫头?不认识哑奴啦?”
雪影哪里会有不认识他的道理,只是任凭一个十来年常伴自己左右,且一直不说一句话的人,突然有一天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还张口说话了,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难以接受的。
雪影虽然阅历丰富,在醉香楼之中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更是不少,只是面对自己亲近之人,她终归也是一个凡夫俗子。
“哑奴,真的是你吗?”雪影巧妙地收起手中的子剑,想要伸出手去触摸眼前的哑奴,又慌忙缩了回来,仿佛是担心自己一触之下,眼前的人便会消失一般。
哑奴朝着雪影笑了笑,又转过头去对老妪道,“看来我们真的把小丫头给吓到了。”
老妪不知何时也不再佝偻着身子,冷哼一声道,“还不是怪你没有把孩子照顾好。”
说完也不顾哑奴脸上无辜的神色,快步走到雪影身前,直接牵起雪影的手,看着眼前不知不觉之间已经突然长大的小姑娘,涩声道,“影儿,你受苦了。”
闻得此言,雪影如何还不能确定,眼前之人便确确实实是自己心中一直挂念的人,那个已经从白城消失了十年的醉香楼曾经的大当家,白绮罗。
“我说老婆子,你还真是戴这个面具戴习惯了,现在见到雪丫头也不知道摘下来。”哑奴看着眼前本该异常感人,现在却怪异莫名的一幕,在一旁无奈地叹道。
虽然眼前二人名为师徒,更似母女,只是当真看到一个老婆子和俏丽无比的雪影面对面相认的场景,难免不让人发笑。
老妪被哑奴破坏了自然而然营造出来的氛围,狠狠地剜了一眼面带笑意的哑奴,唬得哑奴连忙缩了缩脖子,转过身去不再看二人。只是无论任何一个人在侧旁观,都不会相信这样一个嗔怪之中带着一丝妩媚的眼神会属于一个年老色衰的老婆子。
不过经哑奴提醒,老妪直接将手中的拐杖扔到一旁,伸手在面上一揭,瞬间露出了面皮之下依然若凝脂一般的面容,如果让任何一个醉香楼的老人来看,都会觉得眼前的人儿与十年前的白绮罗没有丝毫变化。
再看此刻的雪影,当老妪面皮揭下后便一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白绮罗,双眼之中不住地流下泪来,仿若回到了十余年前,那个重病在床的小女孩,看着床边一脸焦急神色的白绮罗的神情。
白绮罗见雪影这般模样,心中哪有不难过之理,伸手为雪影擦去眼泪的同时,自己也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泪来。
“姑姑,真的是你么?”这已经是雪影今晚第二次问出这话来,但没有任何人觉得突兀,相较于哑奴突然的再次出现,白绮罗的现身更让雪影有一种不是现实的感觉。
虽然离开风雨间时间已久,但她依然深知风雨间戒律之严苛,到今日她始终清晰地记得,当年凤舞因为想要多拿一点吃的,便被秋官关了三天禁闭的事情,而眼前白绮罗一事显然更加重大,据说当年白昊君为之大发雷霆,发誓要让白绮罗终身不得再步出风雨间半步。
白昊君一直是那种说到做到的人,这一点包括白绮罗和雪影在内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丝毫怀疑。
但现在白绮罗就这样突然出现在雪影身前,雪影的惊异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傻丫头,自然真的是我,刚才姑姑只是想逗逗你罢了。”白绮罗摩挲着雪影满是泪痕的俏脸,紧接着宽慰道,“我家影儿长大了,但还是当年的小姑娘。”
一句自相矛盾的话,让白绮罗猛然之间有些悲从中来,抑制不住地垂下泪来,又连忙止住。
眼前的小姑娘,早已经接替自己成为了醉香楼的大当家,这些年来苦心经营,让醉香楼的生意比之当年的自己更加红火,每年输送给风雨间的情报更是不可计数,只是她真的长大了么?
在白绮罗看来,自然是没有,她依然是那么的小心翼翼,同时又是那般的心地善良,她戒备地注视着身旁的每一个人,又满怀热情地拥抱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她的一切,在白绮罗看来,一直都是那般的让人怜惜,只是雪影在平日之中很好地将这些面容掩饰或隐藏了起来,因为她必须是那个叱咤风云的醉香楼大老板,那个所有英雄豪杰都仰慕而来的江湖女子。
“姑姑,你见老了。”雪影的一句话最终让场中的悲伤之感戛然而止,一旁一直留意二人情形的哑奴早已经不可抑制地笑出声来,只是听到白绮罗不满地轻咳一声,方才慌忙止住笑声,不过依稀可以听到噗嗤噗嗤的低笑。
白绮罗白了一眼转过头去的哑奴,牵起雪影的手道,“傻丫头,姑姑年纪大了,又哪能不老呢?”
白绮罗还有一句话没有说,任凭谁孤身相伴青灯十载,都由不得她不见老。
岁月,永远是最残忍的利器,无论是对于英雄,还是对于美人。
雪影微微一愣,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问的问题对于一个中年女人来说实在是太过残忍,连忙收起情绪,岔开话题接着问道,“姑姑,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白绮罗放开雪影的双手,转过身去朝着西北满脸复杂地看了一眼,轻吁一口气方才淡然道,“这次白昊君虽然在白城周边弄出了不小的响动,但毕竟官府势大,逼着他几乎将间里的势力抽得个一干二净,正好元白撞运气混进了风雨间,便把我带了出来。”
而白绮罗话中的元白,自然是此刻站在一旁,与从前几乎是换若两人的哑奴。
雪影聪明伶俐当即便反应了过来,也深知无论是哑奴混入风雨间,还是二人从风雨间离开的过程,都没有白绮罗所说的这般轻描淡写。
但无论如何,此刻白绮罗既然离开了幽居之所,显然是已经表明态度,与白昊君,与风雨间彻底决裂了。
想到此处,雪影不由得对眼前这个自己自小便异常崇拜的女人更加钦佩。
这一幕自然落入了一旁一直偷眼打量二人的哑奴眼中,却听他握拳捂嘴咳嗽一声道,“我说我的绮罗妹妹,你能不能有点良心,我这为了你受了这么多罪,也没听你说一声感谢,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完啦?”
白绮罗转头白了他一眼,冷声道,“怎么着,你还真想当我的老头子啊。”
“嘿嘿,这样自然是再好不过的啦。”却见哑奴脸上蓦然绽放出两朵又老又丑的肉花,搓着双手嘿嘿乐道。
而雪影却早已经是楞在当场,眼前的两人,无论是哑奴,还是白绮罗,都与自己平日里的印象大为不同,都让雪影怀疑自己是否还在梦中。
“别搭理这个老不死的,当年我走之后,为了避免你受欺负,专门拜托他乔装打扮,混入醉香楼看顾你,没想到这个老不正经到了醉香楼反倒正经得不行,之前仅凭他说,如果不是看你现在反应,我是万万不信的。”白绮罗面带感激地看了一眼表现得异常不正经的哑奴一眼,虽然话中满是打趣,但其中的感激雪影如何听不出来,而她对于眼前二人,自然更是感激。
“额,我花间客元白可是异常正经的一个人,绮罗妹妹你可别坏了我的名声。”一旁的哑奴顿时叫起屈来。
雪影闻言又是一惊,刚才听白绮罗说起元白这个名字,自己便有种熟悉之感,没想到还真就是那个元白,当年浪迹江湖,号称诗绝、字绝、剑绝三绝,引得万千江湖女子争相崇拜的的花间客,居然便是自己朝夕相处,面容丑陋的一个哑巴,任谁都有恍若隔世之感。
白绮罗自然看出了雪影面上的震惊,微微一笑,纵然是她也没有想到,元白会选择用这样一种方式来守护雪影,直接舍弃了自己江湖之中的万千红颜,用最决绝的方式兑现对于自己的承诺。
看着哑奴脸上自得不已的笑容,白绮罗轻咳一声,知道不能再这么吹捧下去,否则真让这个当年的浪荡剑客现出原形来,不知道又得有多少小姑娘要倒大霉,拍了拍雪影的手,状若无意地问道,“你就这么让那个小兔崽子走啦?”
雪影闻言回过神来,知道白绮罗问的是谁,却又无言以对,只是转头再次看向白奉甲消失的方向,一时间静默无言。
却不想身后的白绮罗接着道,“其实我这次来,主要便是来找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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