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漾睁着干涸的眼, 疲惫道:“四年前,傅元帅受命前往厚朴星迎战虫族……”
“有傅元帅的带领,我们都以为这场战役向从前一样, 一定以胜利收尾。可就在我们防守虫族入侵大胜的当晚,傅元帅接到了一条来自首都星的军令。”
“虫族锲而不舍地妄图占领厚朴星, 我们作为防守方,这些年为此耗尽了人力财力, 实在得不偿失。”谢漾道, “军令里提出了一个一举两得的办法,那就是利用厚朴星做诱饵,等虫族的大部队彻底入侵厚朴星, 汇聚一处之后,再往厚朴星投射毁灭性武器。这样一来,不仅是作为帝国累赘的厚朴星,还是令人头疼的虫族, 都可以同时解决。”
“用厚朴星做诱饵?”傅东倪猛地一震, 不可置信道, “这么荒谬的计划谁提出来的?”
谢漾咳嗽两声, 胸膛剧烈起伏:“所以这项作战计划遭到了傅元帅的强烈反对。她联合四十二支舰队的指挥官向首都星的高层发送了抗议信,严厉指出计划的不可行性,以及后续带来的世界震荡。”
傅东倪几乎可以想到傅蕴当时有多愤怒。
厚朴星虽是边区小星, 但人口仍高达五千万,帝国高层这项决定,明着是为了消灭虫族,实则是为放弃厚朴星这五千万人找了个不令人诟病的借口。
“可是没有用,”谢漾露出麻木的表情,“陛下和席军务总长态度坚决, 如果傅元帅不执行,他们会以严重违背军纪为由,将傅元帅强行调回首都星,新派领导人来厚朴星指挥整个作战。”
席延那个时候还没晋升元帅,作为军务总长侍奉在陛下左右。
难怪陛下和席延都费尽心思想要掩盖真相。
傅东倪眼神微凛,冷声问:“这和我母亲绕过虫族正面大军,去突袭卡流斯星的决定有何联系?”
“那时傅元帅在厚朴星孤掌难鸣,她是位体恤平民的大英雄,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冷血的帝国高层彻底毁掉厚朴星,所以讨论之后,决定铤而走险。”
谢漾道:“她同陛下申请了考虑时间,决定在争取来的短短时间内攻下虫族的大本营,而突袭虫族的补给站卡流斯星,断掉它们的补给是最迅速的办法。只要虫族被赶出F星系,就能保下厚朴星。”
傅东倪目光锐利:“当时你们预测这场战役有几成胜率?”
谢漾哆嗦了一下:“至少是百分之五十……”
“但十万将士包括我母亲在内,全都折损在卡流斯星了!”傅东倪压着翻涌的火气,质问他,“虫族为何会提前发现你们的突袭计划?你又是怎么活着回来的?”
像是想到了什么惊恐的事,谢漾死死咬着牙,面露痛苦。
傅东倪提高声量,嗓音凛寒:“我在问你话!”
“我不能说,我不能说……”谢漾挣扎摇头,“我现在还不能死,我不能说!”
傅东倪眼底蕴着利如刀锋的寒光,她朝军卫的方向一抬手,位于她身后的光屏里再次划过一道残忍的血腥。
“傅东倪——”谢漾凄厉地叫喊着,“你到底要折磨他到什么时候!”
傅东倪面色不变,平静出声:“直到你愿意继续开口的时候。”
“你还有心吗?啊?”谢漾双眼猩红,哽咽着道,“现在看来,当初我逼着他和你分手一点错都没有,你这么心狠手辣不念旧情,对得起小白这么多年的付出吗?”
傅东倪下颌绷紧,抓到这句话里的关键词:“你说,当年是你逼他和我分手的?”
“他不和你分手,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吗,你以为卡流斯之战的真相现在还有人知道吗?他不和你分手,你们傅家全完了!厚朴星全完了!全他妈完了!”谢漾吼完,大喘着气,声音嘶哑,“这些年他为了收集席延丧心病狂的证据,为了保存傅元帅战死的真相过的那些日子,即便我没看见,我都能想象得到,可你呢,你是怎么对他的?你这么伤害他……”
傅东倪腾的一下站起身,她大步走过去,拽住谢漾的衣领,面色铁青:“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他不和我分手,厚朴星全完了?什么叫为了收集席延丧心病狂的证据,为了保存傅元帅战死的真相?他到底背着我擅自做了多少决定?!”
“哈哈哈——”谢漾跟疯了一样大笑,笑着笑着,他两行眼泪就流了出来,他问,“傅东倪,你真的还在乎吗?”
一瞬间,傅东倪脑子嗡了一声,心中万般猜想。
有些一直被她忽略的东西在抽丝剥茧之后,慢慢地从迷雾中浮现。
傅东倪还想再问更多细节,然而这时指挥室的通讯却陡然响起,杨星梧焦急道:“将军,你快来停驻室看看,裴先生和白先生打起来了!”
傅东倪一怔,还没消化这句话,旁边的谢漾先反应了过来,怒道:“姓傅的,你居然耍我!”
到这儿,傅东倪便知道再没办法用AI造假技术套谢漾的话了。
她烦躁一摆手,叫来军卫给谢漾松绑,命他将人好好看着,自己则快步朝停驻室的方向走。
走了几步,她低低骂了声,拔腿跑了起来。
等傅东倪跑到停驻室的门口,发现门是虚掩的,推开一看,裴珩之就坐在Ihctil旁边的阶梯上,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一边朝裴珩之走,目光同时扫过一圈,没看到白焰的身影。
没由来的,傅东倪心底莫名舒了口气。
“荔枝……”
傅东倪在裴珩之面前蹲下,周身的冷意不知不觉褪却了些:“我听杨星梧说,你和……你没事?”
裴珩之没吭声,只是低着头。
许久,他才很轻地说:“傅一,你的事情办好了么,抱歉啊,我还是没能拦住他更久,杨副官追他去了。”
傅东倪习惯性伸手抬起他的下颌:“能问出来的我都问出来了,但有些还是……”
手刚碰到他脸侧,听到他突兀地闷哼一声。
她话未说完,戛然而止。
为了节约能源,停驻室的光微弱而朦胧,她看到裴珩之那张本该矜贵清雅的脸上狼狈异常,嘴角和下颌处都有青紫的伤,在他冷白肤色的对比下,颇有点触目惊心,视线往下移,她还发现裴珩之身上衬衫腹部的位置,多了几道污痕。
傅东倪脸色立刻变了。
她很快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紧抿着唇,摸出通讯器。
裴珩之按住她的手:“你做什么?”
傅东倪:“让杨星梧找白焰过来给你道歉。”
裴珩之握住她的手腕,顺势摸到她一截瘦削的腕骨:“不用去。”
“怎么不用?”傅东倪声音发冷,“他为了阻止谢漾泄露更多信息,不惜和你起冲突……”
裴珩之打断她:“我也打回去了。”
比起白焰的道歉,他更希望傅东倪不要再去见他。
傅东倪眉心拧了一下,随即捧起他的脸,仔细端详一瞬,又问:“那你有没有吃亏?”
“没有。”
裴珩之金眸眨了眨,静谧的空间里,他的呼吸声沉又缓:“我还多打了他一拳。”
语气微顿,他补充道:“那是替你还的。”
傅东倪闻言,愣了愣。
没想到之前研究院发生的事他还记得。
“谢谢。”
傅东倪浅淡地提了提唇角,小心扶着他的腰,准备将人拉起来,却反被裴珩之往下拽了拽。
她猝不及防地扑倒在他上方,手臂紧绷撑地,才没至于压到他伤口。
傅东倪正要关切出声,却蓦地对上裴珩之沉郁的神情,上头的情绪浓重得她分辨不清,唯有那双闪着细碎星光的眸子,几乎让她情不自禁地陷进去。
与此同时,她颈间一紧。
裴珩之轻扯着她军服的领带,拉近和她的距离,而后微微仰头,含住了她的下唇。
荔枝的气息缠绕过来,他用舌尖挤开她的唇缝,带着些热切和不确定,恨不得整个人都融进她的骨血之中。
傅东倪脑子里思绪很乱,反应有些迟钝,等意识到裴珩之在做的事,她下意识偏了偏头,往旁边躲了一下。
裴珩之身体一僵,心口发沉。
傅东倪嘴唇微张,刚准备说话。
裴珩之突然再次凑近,这次吻换成了咬,指尖颤抖着,带着宣泄意味似的咬破了她的嘴唇。
傅东倪从木然的状态中被拉回来,看着他微红的眼,她无奈叹了口气,将人拉开,拨开他额前凌乱的碎发,打趣道:“每次发脾气就咬人,谁惯的你?”
裴珩之抿抿嘴巴,闷声说:“我没发脾气。”
傅东倪没有全信,但也没有立刻反驳他,拇指轻轻摩挲了下他的眼皮:“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想咬我,都等把你的伤处理好了再说。走,跟我去治疗舱。”
裴珩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手按在她的腰上,自己没动,也不准她动的意思。
见到这动作,傅东倪哑然失笑,干脆做出妥协的模样:“行,你现在就咬,随便咬。”
裴珩之却像是忽然改变了主意,将脑袋埋进她颈窝,嘴唇贴着她的皮肤,声音滚烫又低缓:“傅一,你要记得,我们已经结婚了。”
“当然记得。”傅东倪随口应着,手抬起来,轻轻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停顿两秒,挑了挑眉,话锋一转,“如果你实在不想动,我抱你过去也行。”
裴珩之被她轻佻的话弄得耳根子一红。
只得搭着她的手站起来,乖乖由她牵着,一路往治疗舱的方向走。
裴珩之躺进治疗舱,傅东倪则进了旁边的观测室。
她走到观测窗前,拉开遮挡屏,望着外面了无边际的银河。
正巧军舰路过一片星云,她看见那些美丽的星云在宇宙中转动成光怪陆离的形状。
分明是美得窒息而震撼的场景。
傅东倪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在想谢漾刚才说的那一番话。
虫族是如何提前得知傅蕴的突袭计划。
谢漾显然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可他不敢说,因为说了就会死。毋庸置疑的是,最想杀他的人就是席延,他掌握着席延一个致命的把柄,而谢漾在从卡流斯星逃回来时,立刻把这个秘密告诉了白焰。
只要席延找不到白焰,只要这个秘密没有公之于世,席延就不敢杀谢漾。
而白焰肩负秘密之后,为了不被发现,不仅从军队退役,还进了林萨的军工集团,在最危险的地方寻求庇护。
所以白焰当年离开她,反而是为了保全她,保全卡流斯之战的真相么?
傅东倪越想越心惊,越想越愤怒。
忍了又忍,她还是没忍住,狠狠一拳砸在墙上:“我操他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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