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愿你

小说:认错 作者:方载酒
    蝉居料理店内,身着和服的服务员姑娘端着一盘北海道松叶蟹推开了木门。

    包间里三个男人,个个长相俊美,衣着不凡,其中一位眉眼最是优越,气质清冷,尤为瞩目。

    她把餐盘小心翼翼地放下,然后偷瞄了一眼。

    裴凛懒散地坐着,单手撑着地面,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打火机,然后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看了她一眼,是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可那漂亮的眼睛里却似藏着缱绻意趣般,幽远深刻。

    姑娘俏脸一红,慢腾腾地退了出去。

    方烨注意到了,瞥一眼裴凛,“本店禁止抽烟。”

    一旁的梁择秋直接点破他,“怎么?自家员工胳膊肘往外拐,心里不痛快了?”

    方烨笑,“我跟他生这闲气,那不是找不痛快吗?”

    裴凛的女人缘有多好,在场的谁不知道?

    梁择秋听罢笑了笑,“倒也是。”

    裴凛一直没搭腔,柯尼塞格的车钥匙随意放在餐盘旁,他手中握着打火机上下翻腾,赤橘色的火光攀上俊脸,照出他心不在焉的样子。

    “这松叶蟹是上午刚从北海道空运过来的。”方烨把蟹往他面前推了推。

    落座后,裴凛还没吃过一口菜,唯一几次动手,都是喝酒。

    小方盅一般的白瓷杯,他一口一杯。

    裴凛掀起眼皮,给面子地尝了一口,然后放下筷子,点评了句,“一般。”

    方烨瘪瘪嘴,“得,裴先生吃惯山珍海味,我这小庙小庵的自然看不上。”

    裴凛没接话,倒是梁择秋多嘴说了句,“裴先生最近心情不大好,胃口也跟着不好了,跟你们这儿的菜没关系。”

    方烨来了兴趣,开玩笑地问,“心情不好,被女人伤着啦?”

    他这话纯属跑火车,可没想到梁择秋突然“唉”了一声,满脸兴奋,“真让你给说着了!”

    那天晚上在砂夜pub,谭映禾突然离开以后,裴凛也跟着不见了。俩人不知去了什么地方,第二天梁择秋再见他,裴凛就这副死样子了,没精打采,心不在焉。问还不让他问,一问就说管好你自己。

    梁择秋有理由怀疑,他是被人姑娘给

    拒绝了。

    毕竟是高高在上的裴大帅哥,一时很难接受,也是有的。

    “真的假的?”方烨也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哪家的千金啊?”

    裴凛不耐烦地抬头,瞥了方烨一眼,“你觉得可能吗?”

    梁择秋好不容易逮着他的一则绯闻,不管不顾地笑,“怎么不可能?那姓谭的小律师,我可听你们公司的李峰说了啊,你把技术部门那个跳槽的案子给了她们律所。”

    新元的法务部门可以说是业内实力最强的法律团队,这种部门中级职员违反竞业协议的小案子,赔也赔不了几个钱,他还专门拎出来研究,就为了制造相遇的机会。

    “你要不是看上那小谭律师了,能这么煞费苦心?”

    梁择秋笑呵呵地说完,方烨却皱了皱眉,“小谭律师...?”

    他说着,下意识看了眼裴凛,见他偏着头,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可不嘛。”梁择秋笑笑,“挺漂亮的,名字也好听,叫什么来着,谭什么禾......”

    方烨怔了怔,“谭映禾。”

    “没错没错!”梁择秋看他,“你也认识?”

    “认识。”方烨撑着地板的手一松,悠闲地往后靠,扬起下巴往裴凛的方向努了努,压着声音,“何止认识,老相好了。”

    梁择秋好奇地走过来,“到底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我怎么不知道。”

    那会儿梁择秋在国外,这段故事他不清楚,方烨却清楚得很。

    裴凛和裴家的关系向来一般,却跟奶奶亲近得很。大概五六年前,老夫人生了场大病,为了休养身体,搬到了祁园。裴家在那儿有栋房子,依山傍水,环境很好。

    刚创业失败的裴凛为了陪伴老人,也住了过去,不知怎么,就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女孩。方烨去找他打球时见过几次,聪明,会跳舞,人长得也漂亮。他问裴凛怎么想,裴凛坐在少年宫的花坛边抽烟,撇着嘴说自己对未成年小姑娘没兴趣。

    那年裴凛22岁,而谭映禾才17。方烨觉得这不算什么,吊儿郎当地说,要是我,我就下手了。当时裴凛没说话,起身走了。方烨还以为他真的不喜欢。

    没想到俩人还能重逢,方烨扯着嘴角笑,“现在可以下手了?”

    沉默了大半晌的裴凛摩挲着酒

    杯,眉眼寡淡,煞风景地说了句,“从前不喜欢的,现在也不会喜欢。”

    有些线索草蛇灰线,绵延千里,隐秘却又显眼,正如他对谭映禾的感情。

    说不上是心动,也遑论成爱情,三分偏心,七分属意,往下会怎么发展,他其实一开始并没想过。

    或者说还没来得及想。

    机缘这种东西,即便在生意场上都很重要,更别说是爱情。

    -

    陈奶奶在医院躺了半个多月,就被养老院接了回去。

    他们再三保证,会安排护工小心照料,谭映禾才重启自己的兼职事业。

    裴凛开了五瓶理查的提成已经发到她的卡里,她给养老院打了一笔,让他们用来给老人买些补品,又打了几千块给姥姥姥爷,用来贴补家用,最后只剩下三千块钱,她存进了另一张卡。

    她的人生已经出现了太多意外,而那种卡里日积月累的数字,就是她面对未来的信心和底气。

    冬天过去,万物都有了复苏的痕迹,临京的气温接连回升,谭映禾已经脱下了棉衣,老天爷却突然下了场雨。

    初春的雨渗出寒意,谭映禾跟薛士琴出来见当事人,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外套,在咖啡馆打了好几个喷嚏。

    一张方桌对面就是这桩案件的委托人李女士,她丈夫出轨,和小三同居两年,还生了个儿子,她提出离婚,对方明面上不同意,拖了她几个月,等到财产转移的差不多了,才答应离婚。

    “我身体不好生不了,他想要个孩子,我能理解的,只是我没想到他会做的那么绝......”

    离婚官司打多了,律师已经对这样的言论感觉不到什么愤怒或同情了。

    薛士琴问李女士有没有例如银行流水这样的证据,证明对方有转移财产的行为,李女士拿纸巾擦眼泪,还没回答就听到谭映禾打了喷嚏。

    她一边回答,一边抽出纸巾递给谭映禾,没有多说一句话,谭映禾接纸巾的时候却愣了会儿神。

    这世界上温柔可亲的妻子有很多,可冷漠绝情的丈夫却不计其数。

    她感慨了两秒,低声道了句“谢谢”。

    过了会儿,薛士琴突然接了个电话,像是有急事,和委托人道歉说要先走一步,临走前和谭映禾说,“你赔李女士去一

    趟银行,把存取款明细保存好。”

    走出咖啡店的时候,外面的雨势又急了。

    她们打车去了银行,李女士把银行卡近两年的流水都打了出来,厚厚的一沓,谭映禾帮她塞进包里。

    李女士人很温柔,说话也轻声细语的,仅有的一把雨伞,还要让给谭映禾,“最近这几天倒春寒,感冒发烧的人可不少呢,谭律师下次出门可要多穿点才行......”

    谭映禾拒绝了雨伞,“我家就在附近,待会儿我让家里人出来接我就行,这伞你拿着。”

    她们站在银行门口的路边,想拦车,可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雨天出行不易,李女士看到谭映禾被雨打湿的半侧肩膀,柔柔开口,“要不你去银行门口等等,我自己在这拦,拦到了你再过来。”

    “不用了,应该——”

    她话还没说完,李女士突然被一股力量拽走。

    雨伞落地,谭映禾慌忙回头看,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浑身湿透了,手拽着李女士的包猛地往后拉,把她摔在了地上的水坑里,污水瞬间浸透下半身。

    “你个贱人还真敢找律师啊?谁给你的胆子!我告诉你,这婚离定了,而且,你一分钱也别想分到!”

    雨越下越大,车辆行进困难,不少车都停了下来,好奇地观看着雨中的这场争执。

    裴凛坐在后排拿iPad看邮件,车头仪表盘上置着一炉沉香,车窗紧闭,雨水哗哗地落在玻璃上,汇成更长的溪流落下来,车内仿佛是一个小小的太空舱,气息沉静,凝心安神。

    副驾上的白助理也是无聊,随便看了一眼,蓦地就觉得那几个撕扯的身影中,有一个特别眼熟。

    “裴总,那不是您表......”

    “姑”字还没说出来,他的求生欲突然复苏了,立马改口,“谭小姐,打架的是那个骗您钱的谭小姐!”

    裴凛听到这话,向上滑动的手指突然顿住了。

    他抬头,掀起眼皮往外看。

    虽然有两个月没见了,外面的雨帘模糊了视线,但他还是认出来了。

    谭映禾穿着职业套装,扎着低马尾,头发已经乱了,鬓边的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和脖子上,巴掌大的小脸和大大的眼睛越发突出,浅卡其的西装裤已经湿到了膝盖,手里还紧紧护着一

    沓文件,是有些楚楚可怜的味道。

    裴凛定定地看着,手指无意识地放在平板上,一下接一下地敲打着。

    前排的白助理为了确认,按下了车窗,裹挟着雨滴的凉风瞬间涌入,驱走了车里的安宁静和。

    裴凛蓦地清醒过来,收回了视线,重新按亮了屏幕,嗓音沉沉,“关上。”

    白助理只能悻悻地关上车窗。

    许是刚刚那阵风雨,许是纹丝不动的车流。

    裴凛的心慢慢焦躁起来。

    回完邮件,他又抬起了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往窗外看。

    李女士试图从地上站起来,奈何渣男前夫紧紧地拽着她的包带不撒手,她只能把包里的流水单掏出来,迅速递给了谭映禾。

    谭映禾试图和渣男讲道理,用法律条文恐吓,对方油盐不进,还企图踢打李女士。她拦了几下,自己的小腿中了一脚,看着不重,力道却大得很。

    看来这段婚姻里还存在着家暴,李女士之前并没有说过,职业敏感让谭映禾左右环顾了一下,注意到银行门口的监控,她心里有了主意。

    “我告诉你,我手里就是你转移财产的证据!”雨声太大,她一边朝渣男大声吼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往银行门口走。

    渣男果然上钩。

    他冲谭映禾冲过去,语气凶狠,李女士怕他打人,也跟着过去拉他。

    许是忌惮她的律师身份,渣男并没有直接动手,只是恶狠狠地看着她,“你不要多管闲事!把东西给我。”

    可谭映禾想要的不是这个,她紧紧盯着男人,眼神鄙夷,“你有没有一点常识?流水没了可以再打,只要你妻子拿着银行卡到银行,她想要打多少份,就能打多少份。”

    男人听到她这样说,又骂骂咧咧地转头,看着跟上来的李女士,又要动手去扯她的包,“你这个贱人,联合外人来抢钱是?把银行卡给我!”

    李女士捂着包,怎么都不肯给他。

    渣男急了,一把把她甩到地上,抬脚就要踹。

    谭映禾目的达成,连忙扑到了李女士身上,用自己的后背替她挡了这一脚。

    几人在银行正门口厮打,很快就引起了保安的注意。

    有人擒住了渣男,谭映禾扶着李女士站起来,下意识转头,看了眼身后的摄像头。

    没人注意到这个动作,只有裴凛。

    谭映禾身上有一种很奇妙的冲突感,聪敏又憨钝,坚强又易碎。她缺钱,应该是很缺,但是却看不出什么急切的欲望,时常遇到麻烦,可也能永远保持气定神闲。

    裴凛手肘撑在扶手台上,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目光静默,心里暗潮涌动。

    一朵妖娆艳丽的花,却时刻面临着风吹雨打去的凋败,美丽,却不刺眼。

    心境清平,达观空寂,几分俏丽,几分机巧。

    足够让他念念不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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