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同知和仝旭焦躁不安的等候在一旁,能不能拜师顾大学士就在此一举了,若是刘大人愿意帮忙,仝旭也能参加二十日的比试,这是拜师的第一步。 半晌后,刘謇冷声开口:“你们回去准备,别到时候输给一个小丫头。” “多谢大人。”父子俩大喜,连声道谢着,最后退出了书房。 “大人。”一道身影从内室走了出来,中年男人身着青衫,倒了一杯茶递给了刘謇,“大人若是插手,只怕圣上那边不好交代。” 外界不清楚,可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却都知道内幕,活字印书术的功绩归于了朝廷和圣上,但真正有功的却是湛非鱼。 小姑娘没有要任何封赏,圣上这才让顾学士收她为徒,一来算是嘉奖了湛非鱼,二来也是为了杜绝顾大学士收其他人为徒,以避免朝中有朋堂出现。 刘謇神色晦暗难辨,嘶哑的声音压着怒火,“湛非鱼这个小姑娘是个麻烦。” 她能为了林夫子不畏那些不堪的流言蜚语;能为了给赵教谕报仇挑战万云浩;刘謇不得不防备着有一日湛非鱼为了陈渭彬而对上自己,小姑娘不足为惧,但顾轻舟自己却不得不防。 “你去安排一下……”刘謇声音压得低,狠辣的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机。 中年男子一怔,似乎没料到刘謇竟然有如此打算,却也点头应下,快步离开书房去安排了。 …… 县学三省堂接待的最高官员也不过是县令和府学的学正,可今日,不单单是顾大学士,还有一品裕亲王都莅临了。 章知府、仝同知这样的品级往日绝对是端坐上位,可今日能有个椅子坐下来,已经是裕亲王礼贤下士。 “小鱼,来拜见裕亲王和各位大人。”主位上的顾轻舟朗声开口,这亲昵的态度哪像是应付圣上,分明是很满意这小弟子。 “哼,果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坐在左侧圈椅上的裕亲王没好气的冷哼一声。 他虽然武将出身,可今年七十有一了,一路从京城快马赶到上泗县,关键是为了顾轻舟师徒的事,裕亲王黑了老脸,这师徒俩都会折腾人。 “学生拜见王爷。”湛非鱼行跪拜礼,自家老师招惹的麻烦,她这个当弟子的只能受着。 裕亲王看着唇红齿白的小姑娘,白白胖胖的一小团,得,板着的老脸柔和了几分,“起来吧,这玉佩你拿去玩。” 裕亲王都给了见面礼,刘謇、章知府等人也跟着给了见面礼,湛非鱼接下后就站到顾轻舟身后,乖巧懂事的小模样,完全不像是惹是生非的性子。 懒得和其他人寒暄,裕亲王绷着满是皱纹的老脸,洪亮的嗓音中气十足,“身为翰林院大学士,你倒是会躲懒!” “如今国泰民安、河清海晏,下官不过是偷得浮生半日闲。”顾轻舟选择性忘记了圣上让他归京的口谕。 “那你干脆辞官归故里,后面二三十年能让你闲的发霉!”裕亲王胡子一翘,毫不客气的就怼了回去,顾轻舟最会装模作样,否则当年怎么能骗的他家娇娇一见倾心! 刘謇、章知府、仝同知等人压下心底的诧异,不动声色的瞄了一眼上座的裕亲王和顾大学士,不是说两人有嫌隙吗?这看起来不像那。 至于从始至终都没出现的禁龙卫指挥使,裕亲王没开口,顾轻舟也避而不谈,其他人更不敢询问。 片刻后,刘謇对着坐下面的仝同知使了个眼色。 面色微微发白,仝同知看着一身铁血肃杀的裕亲王,再看着诡谲莫测的顾大学士,内心虽然忐忑,可为了自己的仕途,为了仝府,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见顾轻舟和裕亲王暂停了交谈,仝同知赶忙起身行礼,“卑职拜见王爷。” “何事?”敷衍的丢出两个字,裕亲王怒视着指使湛非鱼倒茶的顾轻舟,小姑娘是他弟子,又不是使唤的小丫鬟。 “禀王爷,犬子……”仝同知跪在地上,言道仝旭如何仰慕顾大学士,身为父亲他只能舔着老脸请求裕亲王开恩,让仝旭也能参与比试。 眉头一皱,裕亲王面色冷沉下来,凶煞的气势让下跪的仝同知身体瑟瑟发抖。 裕亲王是个武将,可他不是傻子,说是参与比试,不过是冲着拜师来的, 顾轻舟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向陈渭彬问道:“陈县令,上泗县聚集了多少读书人?” 快速站起身来,陈渭彬行礼后回答:“回大人,据下官的统计,目前已一千三百多名读书人。” 读书人蜂拥而至,陈渭彬这个县令也跟着忙起来,衙役一日三次的巡逻维持治安,小吏则挨家挨户的宣传,可以暂时将屋子出租,但不可坐地起价。 各个铺子和小摊贩也必须听从衙门的安排,食物必须干净卫生,价格稍微上提,同样不能哄抬价格。 “仝旭要参加,这一千多人必定也想参加,仝大人,不如让乡试提前,总不能厚此薄彼。”顾轻舟说的云淡风轻,却是把仝同知架到火上去烤。 凭什么仝旭就能参加,其他读书人就不能?如果全部参加,一千多人的比试不就是科举,自古以来只有帝王才能开恩科,仝同知有几个脑袋够砍? 再者他顾轻舟收徒,什么阿猫阿狗都来掺和一脚,仝家父子的胆子倒不小! 被质问的仝同知面色苍白,颤抖着身体哆哆嗦嗦的请罪,“下官绝无此意,还请大人明鉴,下官只是想成全犬子求学进取之心。” “顾大人。”刘謇扯起嘴角笑了起来,耷拉的眼角微微上提,“正所谓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万云浩乃是南宣府最年轻的举人,小鱼又被称为神童,仝旭想要一较高下也是人之常情,王爷以为如何?” “仝大人,令郎年岁几何?可有功名在身?”裕亲王原打算拒绝的,可一看到顾轻舟这张脸,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能让顾轻舟不痛快可不容易。 仝同知赶忙回答:“犬子今年二十有一,已有秀才功名。” 裕亲王傻眼了,他以为仝旭也是个神童俊杰,所以才想方设法的拜师,二十多岁了才考了秀才,这样的读书人别说京城了,就是南宣府估计一抓都是一大把。 深感被骗的裕亲王老脸一沉,没好气的斥道:“他难道还想赢了小丫头来扬名?” 这一把年纪还比个屁啊,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王爷此言差矣,仝旭可赢不了我弟子。”顾轻舟声音坚定的响起,懒洋洋的继续道:“既然想比那就比吧,赌注依旧不变,仝大人可想好了。” 这一场比试谁赢了谁拜师顾大学士,而输掉的人却要弃笔,不能参加科举,这辈子的前途也算是到头了。 仝同知身体抖了抖,一咬牙接过话,“下官多谢王爷和顾大人成全。” …… 明日就是比试之日,仝旭也会参与比试的消息在上泗县又传遍了。 “朱兄,别想了,有万举人在,你认为自己能赢?”青年安慰的拍了拍同窗的肩膀,听到消息的时候,谁不心动?毕竟赢了就能拜师顾大学士。 可冷静下来后,又有谁敢赌上自己的前程去比试? “我明白,只是心绪难平罢了。”朱姓男子苦笑的摇摇头,说句难听的话,湛非鱼即使输了,她是女子,日后还能嫁人,可以妻凭夫贵。 可他们身为男子,寒窗苦读数十载,科举落第了,三年后还可再来,若是参与比试了,一旦输了,一切就完了。 …… 炎威天气日偏长,汗湿轻罗倚画窗。清晨便是烈日炎炎,蝉鸣嘶哑,也幸好县学足够大,上千的读书人分散在各处,而众人的目光则齐刷刷的向着北边看了过去。 北面这一排屋子原本是堆放杂物的,赵教谕让人整理了五间出来,美其名曰“自省屋”,其实就是用来惩罚学生的禁闭室,让其反省自身过错。 “屋内有一桌一椅,笔墨纸砚都已经备好,你三人进去之后,门窗会从外面锁上,待比试结束才会开启。”赵教谕说完后,示意三人进屋。 正对屋子的抄手游廊里站满了人,远远看着这三间空荡荡的屋子,不由打趣道:“这倒像是号舍。” “得,这比号舍可宽敞明亮多了。”想到科举时那逼仄的号舍,一群读书人心有戚戚焉。 号舍狭窄又破漏,若是碰到下雨天,屋顶还可能会漏雨,当然最倒霉的就是被分到臭号的,那滋味简直永生难忘。 身材微胖的读书人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忍不住说了局公道话:“当年县试差一点没把我冻死,手脚都冻僵了,可这天也够热的,待屋子里也不好受啊。” 呃……众人一想也对,这门窗一锁上,屋里不通风,又没冰盆降温,就好比把人闷在蒸笼里,关键还要答卷,这滋味只怕也不好受。 “比试开始。”铃声响起,赵教谕对着湛非鱼点点头,等三人进屋后,走上前来把门给锁了起来,钥匙则放到了托盘上,让斋夫送去不远处的三省堂。 相对于屋内的闷热,屋外的炎热,三省堂里却一片清凉,放在角落里的几个冰盆冒着白气儿,将燥热都击散了。 “本王这一次可是偏向你的小弟子。”裕亲王声音洪亮的表功,示意顾轻舟给自己倒茶。 “五百道帖经题,王爷受累了。”顾轻舟没诚意的回了一句,他该担心小姑娘在屋子里闷太久会中暑。 坐在下首的刘謇、章知府、秦家主、陈县令等人错愕一愣,一个个表情龟裂,王爷行事果真不拘小节,这五百题答完至少得一个多时辰吧。 关键是答了这么多帖经题,这脑子会不会糊成一团,还有精力去答剩下的三张卷子吗? 顾轻舟瞥了一眼得意的裕亲王,看向刘謇道:“不知刘大人出的是何题?” 刘謇想到来之前圣上和自己谈起盐税盐价一事,笑着开口:“昔有愚人,至于他家。主人与食,嫌淡无味。主人闻已,更为益盐。” “既得盐美,便自念言:所以美者,缘有盐故。少有尚尔,况复多也?愚人无智,便空食盐。食已口爽,反为其患。” “本官出题时想到愚人食盐之事,便出了一道盐税的策问题。”刘謇笑眯眯的摸了摸胡须,心情极好。 他之前还担心四选三时,自己出的策问题不一定被抽中,没想到湛非鱼运气如此差,时也,命也。 这事是说从前,有一个愚人,到别人家去做客。主人请他吃饭,愚人觉得菜的味道太淡。 主人听了之后,立刻在菜里又加上一些盐。愚人吃了后,感觉这菜肴十分美味。于是对自己说:“之所以菜的味道好,是因为有了盐。很少就如此美味,何况多了?” 愚人他没有智慧,就只吃盐(不吃菜)。(只吃盐)味觉败坏,反而成为他的祸患。一则小故事而已,刘謇却以此出了盐税的策问题,这难度绝对能放到乡试里。 章知府和陈县令面色微微凝重,湛非鱼再聪慧也只是一个八岁小姑娘,进学不到一年,虽有天赋,可如今才学着写制艺文,策问根本没学过。 更别说盐税盐价的策问题,即使是章知府他们也不一定能写好,湛非鱼估计都无从下手。 裕亲王砰一声一拍桌子,怒视着刘謇斥责道:“你竟然出这样的策问题?刘謇,你这是在刁难湛非鱼!” 也难怪裕亲王发怒,他是个武将,脾气直,最见不得这些勾心斗角的算计,若是在朝堂也就罢了,刘謇堂堂二品大员竟然算计一个八岁小姑娘,脸皮子都不要了! “王爷息怒,下官也只是有感而发。”刘謇起身道歉,看着是诚惶诚恐。 可题目已经出了,湛非鱼三人也开始答题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顾轻舟看着怒目圆瞪的裕亲王,反而笑着打了个圆场,“王爷不必如此,小鱼既然发出了挑战,是胜是败都该受着,不知道秦教授出了何题?” 得!好心当做驴肝肺!裕亲王气恼的直瞪眼,板着脸兀自生气,可心里却有了计较,顾轻舟可不是善茬,他哪能容得刘謇这厮欺辱他弟子,这其中只怕还有玄机。 秦家主不过是府学的教授,在裕亲王和顾轻舟这些位高权重的大人面前,哪有他出题的份,说到底不过是顾轻舟为了避嫌,这才让秦家主参与了出题。 他是万云浩的岳父,若是湛非鱼赢了比试,自然能堵住悠悠之口,没人敢说湛非鱼胜之不武。 “回大人,我出的是一首五言八韵诗,以夏荷为题。”秦家主毕恭毕敬的回答,他身份卑微,自然不敢像刘大人这般出题,若传出去了,读书人的口水都能淹死他。 所以秦家主出的题目中规中矩,只是普通的试帖诗,但湛非鱼不过小蒙童,万云浩已经是举人,论起作诗的本事,万云浩不知道强过湛非鱼多少,题目越简单反而对万云浩越是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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