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院子里不相关的人都驱散了,五婶子让湛非鱼去了隔壁厢房坐着,这才低声对村正把小姚氏那些肮脏话复述了一遍。
片刻后,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老族长,您老来了。”看到进院子的老族长和几个族老,村正赶忙迎了过去。
“还没老到走不动路,你们少气我就行了。”老族长这话听起来是斥责村正的,可堂屋里人都知道这是冲着小姚氏来的。
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老族长没好气的看向闷着头抽着旱烟的湛老头,“湛长顺,你们一家就不能安生一点?非得搅和的村里、族里鸡犬不宁!这么个搅家精,不把她休了还打算留着过年?”
被骂的湛老头耷拉着脑袋,旱烟也不抽了,缩在角落里,让人看的又可怜又可恨。
几个族老也是面色漆黑,半点不同情被打的跟猪头脸一般的小姚氏。
“老五,你说说这事该怎么办?”老族长半眯着眼看向坐下面的五族老,他是湛老头隔房的堂哥,也一直偏向他们说话。
坐小凳子上的小姚氏抬头瞄了一眼,见五族老沉着脸,心里咯噔了一下,梗着脖子嚷起来,“我当家的可是给村里挣银子呢,你们不能休了我!”
老族长、村正和族老们不屑理会瞎嚷嚷的小姚氏,都懒得开口。
还以为自己吓住了他们,小姚氏顿时挺直了腰杆子,气势汹汹的瞪着坐对面的李氏,“李凤玉把我打了,哼,村里和族里要不给我一个说法,别怪我翻脸无情。”
“我娘家那边一直想让我当家的去那边收菜呢,到时候村里人挣不到银子可不关我的事。”有底气的小姚氏理了理头发,结果手一捋,指间是被揪下来的一缕头发,气的她恨不能扑过去把李氏的头发给揪秃了。
“三哥,你怎么说?”村正看着湛老头问道。
“这……”湛老头看了看得意洋洋的小姚氏,又看向沉着脸不说话的李氏。
以前湛老头认为大儿媳妇更和顺,是个好的,可这都半年多的时间了,李氏不但没和老大住一起,也不让老大回家。
想到自己因为下田干活而累的酸痛的老腰,湛老头抽了一口旱烟,憋出一句话来,“老二家的话虽然说的难听,可老二还帮着村里卖菜呢,这事要不就这样。”
“那可不行,我难道白挨打了?我家大郎明年就要和谢老爷的千金定亲了,泰福酒楼谢家是我的亲家,你们这样欺辱我,那就是不给谢家面子,我看村里的菜也不用卖了!”
小姚氏昂着下巴,摆出不罢休的高姿态,李凤玉敢打自己!呸,这一次她不跪着磕头赔礼,这事没完!
“长顺,你也是这样想的。”看着沉默的湛老头,老族长嗤笑一声,得,这话白问了。
五婶子坐在李氏身边,族里的大事她们女人不会插嘴,但实在看不惯小姚氏这嘚瑟张狂的模样。
五婶子忍不住道:“给自己儿子娶个傻姑娘有什么可得意的!你还有脸显摆,我呸!你也不怕以后生一窝傻子!”
五婶子都是当奶奶的年纪了,她也不是刻薄的人,实在是被小姚氏给气到了。
“我……”小姚氏气的结巴了,愤怒的指着五婶子,嘴巴一秃噜就把湛老二之前的话给说了出来。
“傻子怕什么?那可是泰福酒楼谢家的千金,陪嫁至少一千两,你们这些穷鬼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银子!等我家大郎考取了功名,到时候……再娶个平妻,我们怕个屁啊!”
说到最后小姚氏还有点理智,其实她心里的打算是日后把那傻子给弄死。
一个傻子而已,不下心掉河里了人就没了,到时候嫁妆银子都是大郎的,再娶个官家千金,哼,他们懂个屁!
“行了,你也别拿泰福酒楼来压我们,村里人不卖菜也饿不死。”老族长懒得听小姚氏那显摆的话,“长顺,我把话搁在这里,林夫子有秀才功名,小鱼是我们湛氏一族的希望,我在村里若是再听到这些混账话,你们全家都给我搬出村去!”
湛老头愣了一下,估计没想到老族长竟然这么维护湛非鱼。
小姚氏也傻眼了,自己都把泰福酒楼搬出来了,老族长竟然都不在意,这是老糊涂了?
可看着面容威严的老族长,再看其他族老和村正都没反对,湛老头和小姚氏都蔫了,两人心里都不痛快,可也不敢再瞎嚷嚷。
等湛非鱼被五婶子从房间里叫出来,老族长就把结果说了一下,“小鱼你放心,村里就算不卖菜,也不会让人胡说八道的。”
这也是看在湛老二带着村里人挣了银子,否则老族长都不会给小姚氏最后的机会,直接就把他们给赶出村了。
“谢谢太爷爷。”湛非鱼乖巧的点了点头,族里为自己做到这一步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虽然这是因为自己读书有天赋,可世间的事不都如此,自己若不能给族里带来利益和好处,凭什么让村里人放弃赚银子的机会。
李氏心疼的摸了摸湛非鱼的头,眼中的担心和不安并没有散去,这种不堪的流言根本压制不住,即使明面上没人说,可私底下那些人依旧会拿来说嘴。
老族长转而对一旁的村正叮嘱道:“你和你媳妇一会去村里说说,那些肮脏话谁都不许再说,否则别怪我拿族规处置他们!难道日后村里的娃都不去私塾了?”
林夫子的为人不必多说,教导学生那真的是尽心尽力,而且束修也便宜,若真的得罪了林夫子,村里的孩子就没地方读书了。
“我知道。”村正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有牵扯到孩子读书进学,那些碎嘴的妇人才知道怕。
老族长又看向五族老,“老五,湛老二那里你也去说说,我还是那句话:没有卖菜的银子村里人也饿不死!”
所以绷拿泰福酒楼来说嘴,比起那一点银子,老族长更在乎的是湛非鱼的前途,她若取得了功名,全村都要跟着受益。
小鱼即使不做女官,但日后就算开个私塾教导学生,为湛氏一族培养几个能读书科举的后辈,那可是造福后代的大功劳。
更何况以小鱼的长相、才学,这婚事必定差不了,有了亲家的提携和照顾,何愁湛氏一族不兴旺。
老族长把话掰开了说,族老们纷纷点头,他们这些老骨头别的本事没有,至少眼皮子没那么浅,孰轻孰重心里有数。
湛非鱼明白这不堪的流言是冲着自己来的,读书人若是毁了名声,就不可能参加科举,也就没有了价值,到时候老族长只怕压制不住村里人。
“太爷爷。”思虑一番后,湛非鱼决定先给老族长他们打个预防针,“不是我危言耸听,谢家的傻姑娘若是嫁过来了,能活几年都难说。”
“落水也好,病死也罢,日后若出了人命,谢家绝对会记恨上村里,现在大家赚点卖菜的银子就好,但别把生计都放到泰福酒楼上。”湛非鱼也是听李氏说的。
村里人见卖菜能赚银子,就想着多种菜,多养鸡鸭,男人不打短工,妇人也不绣帕子纳鞋底卖了,一门心思的去种菜。
有心思活络的就想着薄田不种稻子改种蔬菜,有的人想拿银子买几头小猪养,到时候猪肉也能卖给泰福酒楼,甚至还有人打算把田挖了改成水塘养鱼。
可关键这不是长久的生计,一旦泰福酒楼不收菜,这些人家估计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呃……老族长他们愣了一下,想到小姚氏的为人,再想到湛老二那算计自私的性子,还真可能无声无息的磋磨死谢家的傻姑娘,然后贪下嫁妆银子,再给湛大郎重新娶个媳妇。
可即使湛老二他们做的天衣无缝,找不到任何证据,谢家就不追究了?只要认定了自己的傻女儿是被湛家人害死的,谢家绝对会报复。
沉吟半晌后,老族长认同的点点头,“还是小鱼你想的长久。”
其他族老面面相觑着,虽然他们感觉湛非鱼这是故意给湛老二、小姚氏上烂药,可仔细一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
离开村正家往外面走,湛非鱼隐匿住眼底一丝暗沉。
山雨欲来风满楼,希望这风暴波及到村里后,老族长和村正他们不会为了一点卖菜的银子捧着二房,最好能继续压制村里人。
……
县学。
“湛小蒙童,这边走。”斋夫敛下诧异之色,领着湛非鱼顺着右侧抄手游廊往后院走。
这几日关于湛非鱼的传闻那是人尽皆知,斋夫没想到竟看到真人了,目光不由往后看了一眼。
湛非鱼内着斜领黄色襦裙,外罩白色窄袖褙子,虽面无笑意,可目光澄净透亮,纤尘不染好似菩萨坐下的小仙童。
“赵教谕、窦夫子、牛夫子。”进了屋,湛非鱼给三人行礼后,端正的站在正厅中间。
这是赵教谕第三次见湛非鱼,初次是在金林村,小姑娘身着粗布衣裳,可难掩周身灵气,童音清脆的背诵了《三字经》。
第二次便是在乐山居的冬至文会,面对张秀才等人的挑衅刁难,不卑不亢、才思敏捷,乃是文会上最耀眼的明珠。
而今日,赵教谕沉声开口道:“人之多言,亦可畏也。县学乃是生员读书进学之地,你若来此,便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说白了就是人言可畏!湛非鱼如今这名声,别说在县学住宿,就算只读书,传遍街头巷尾的谣言只怕又要添新内容,这一次不是林夫子,而是县学的这些青年才俊,再肮脏龌龊一点,还会波及到赵教谕这些举人。
窦夫子和牛夫子面色凝重又愧疚,他们都是惜才爱才之人,可也不能为了湛非鱼一人,不顾县学二十多个学生,只能说散播谣言的人太可恨,其心可诛!
“学生明白。”湛非鱼来之前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可听到赵教谕拒绝的话依旧有些难受。
“谣言止于智者,兴于愚者,喜于谋者。待水落石出后,还希望教谕能让学生入学。”湛非鱼一揖到底。
“那是自然。”赵教谕应下,若非形势所逼,他又怎么会把湛非鱼拒之门外。
从县学离开后,湛非鱼没有立刻回村,打算去文兴书斋买一些纸。
即使不去县学,她也可以在家自学,有五百多篇的制艺文范文,琢磨透了,还担心写不出好的制艺文?
突然的,一个中年仆人快步从角落里走了出来,“湛小蒙童请留步,我家老爷有请。”
这是专门在县学外等自己,湛非鱼冷眼看着态度倨傲的仆人,“让开!”
“小丫头还当自己是人人夸赞的神童吗?”仆人嗤笑着,不屑的目光看着湛非鱼,“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省的我动粗!”
湛非鱼忽然笑了起来,“行,我若答应张秀才去张家私塾,第一个条件便是将你卖去矿山!”
得意的表情僵硬住了,看着迈步往茶肆走去的湛非鱼,仆人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惶恐,踉跄的追了上去,“小蒙童请留步,小的嘴贱,还请小蒙童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过小的这一回!”
正因为了解张秀才的为人,他才如此害怕,自己不过是个签了死契的下人,随时都能发卖掉,而湛非鱼却是张秀才想要拉拢的小神童。
没理会惶恐不安的仆人,湛非鱼进了茶肆后,问了掌柜的直接就去了楼上的雅间。
“湛小蒙童,请坐。”张秀才笑着开口,还拿起茶壶给湛非鱼倒了一杯茶,颇有几分礼贤下士的架势。
“张秀才这是打一棒再给几个甜枣?”湛非鱼脚步站定,看着胜券在握的张秀才,从容而镇定的道:“纵然不去县学读书,明年二月我亦能参加童生试。”
虽然这流言传的极其不堪,可聪明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现在是五月中旬,等到明年二月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到时流言早就平息了,以陈县令对湛非鱼的看重,必定会给她参加县试的资格。
而以湛非鱼的读书天赋,通过县试并不难,而她若发挥的好,必定可以提坐堂号,到了府试时,知府大人就算看陈县令的面子,只要湛非鱼府试时不出岔子,童生的名头是妥妥的。
至于院试,那就看湛非鱼是否有真才实学了。
等取得了童生名头,县学难道还会将她拒之门外?九岁的童生啊,赵教谕难道不想搏一搏,说不定就培养出大庆朝年纪最小的秀才!
即使一两年不中,可三五年呢,湛非鱼那时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放到整个南宣府,依旧可以称为神童。
“哈哈,小蒙童年纪不大气性不小,不过有捷径可走,何必舍近求远?”张秀才心知糊弄不了湛非鱼,态度就放低了。
转念一想也对,湛非鱼若没这脑子,又岂能称为神童?自己又何必降了身价来见她。
“道不同,不相为谋。”湛非鱼丢出拒绝的话来,眉眼里的鄙视和嫌弃半点不遮掩。
张秀才脸色阴沉了几分,原以为被县学拒之门外,湛非鱼就无路可走了,不曾想她还有自学这条退路。
“湛小蒙童,你可知这流言是什么人放出来的?”张秀才再次抛出诱饵,见湛非鱼神色诧异,便笑了起来,“小蒙童受陈县令看重,而背后之人却是无所畏惧。”
张秀才虽然在其中添油加醋了,但这流言的始作俑者的确不是他,就如他所言,陈县令看重湛非鱼,张秀才除非是脑子进水了,否则他绝对不敢和陈县令对着干。
自己一个小蒙童,还是小姑娘,湛非鱼不认为会挡了谁的青云路,所以放出流言的人和自己绝对有深仇大恨。
这么一想,湛非鱼就知道了,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希望张秀才的确没有参与,否则等陈大人查明了,张秀才的功名只怕就保不住了。”
“湛非鱼,你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惜才爱才的态度陡然转为了嘲讽,张秀才板着脸,阴沉沉的目光看着湛非鱼。
“不过是个黄口小儿,如今更是声名狼藉,你认为陈大人会给你出头?陈大人难道就不怕这脏水泼到自己身上?”张秀才厉声怒斥,她即便是个神童,如今也没了身价!
湛非鱼的处境的确艰难,县学不敢收她,就是怕这把火烧到县学的夫子和生员身上,陈县令这里同样如此。
谁帮湛非鱼,谁就和湛非鱼有见不得人的关系!这就是幕后人散播谣言的目的: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读书声爱惜羽毛,为官者更是如此,尤其是陈县令还得罪了二品大员,他但凡沾惹到湛非鱼的是非里,头上的乌纱帽都可能被摘掉。
看着恼羞成怒的张秀才,湛非鱼脸上笑意盈盈,挑着眉梢反问:“谁说我让陈大人帮忙?张秀才难道不知道我的推荐信从何而来?或者说张秀才忘记宝丰布庄曾玉泉是如何锒铛入狱的?”
湛非鱼嘚瑟起来,露出一口小白牙笑着,自己可是有靠山的人!
蹭一下站起身来,张秀才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你……”
湛非鱼转身悠悠然的往外面走,薄凉的小嗓音让人气的牙痒痒,“张秀才还是祈祷自己是清白的,今日因、来日果,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竖子尔敢!”暴怒声响起,张秀才猛地一挥手,桌上的茶壶茶杯摔落在地,可即使如此,也无法平息张秀才的怒火,而这暴怒里还隐含着惊恐和不安。
出了茶肆,湛非鱼向着左边的巷子走了过去,爬上马车,对坐里面的季大夫拱手致谢,“劳烦季大夫了。”
“无妨,人已经派过去了。”季大夫放下手中的医术,打量着笑眯眯的湛非鱼,人不大,一肚子的心眼算计,骗过了县学的教谕和夫子,更是把张秀才引了出来。
把马车帘子撩开了一条缝,湛非鱼瞅着外面,跃跃欲试的道:“我们不跟过去?”
怎么也该来一个人赃并获啊!
“你不怕打草惊蛇,尽管跟过去。”季大夫无所谓的开口。
他从卫所调了人过来,论跟踪侦查的本事,比起禁龙卫那是差远了,当然,要是靠县衙那些捕快,就更不指望能查出什么来。
“好,那我先回村了。”湛非鱼妥协,左右也就是三五天的事。这点耐心她还是有的。
半个时辰后,湛非鱼抱着从文兴书斋买的几刀纸,坐上了回村的牛车。
村中大榕树下,小姚氏的脸终于消肿了,此时就跟打了鸡血一般,说的那叫一个唾沫横飞,“老族长还责骂我,哼,县学都不敢收她了,我倒要看看哪家私塾敢收那不要脸的死丫头!”
桂花嫂子的胆子也大了起来,高声附和起来,“要不是妹子你说,谁敢相信还有这事!这才多大的年纪啊,要是再过个三五年,啧啧,狐狸精转世都没这么风骚的!”
几个在树下坐着的妇人表情讪讪的,低头做着针线活,村正说的对,左右卖菜的生意做不长久,何必昧着良心讨好小姚氏,她们还害怕半夜有鬼敲门呢。
“呦,都被县学赶出来了,还浪费银子买什么纸笔啊,还是买点粗粮填饱肚子!”小姚氏原本还不高兴村里人不附和自己,这会看到湛非鱼从牛车上下来,眼睛一亮,报仇的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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