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一九九二年,春。
十五年的时间,说长不算长, 但说短也不短,长到一个年轻靓丽的姑娘, 从少年到青年在到如今踏入中年之列。
也从被父母娇宠的女儿家,升级为人妻,人母。
杨宝如自从嫁人生子,并且把父母也接走,便已经很少回来了, 不过后来杨父过世,又留下遗憾, 希望落叶归根葬在家乡,这是他的遗言,做为女儿的杨宝如, 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也是因为杨父葬在这里, 让她回红旗村的次数这才多了起来。
嗯,改革开放后, 红旗大队便成了红旗村。
不过那也只是相较于之前几年, 杨宝如是大学老师,虽然工作不算忙碌,但她因是定居在江市,回来的话,要做大半天的火车,现下虽然比起十多年前,交通是发达了不少, 但也舒服不到哪里。
再加上她每次回来,三个嫂子都要胡搅蛮缠一番,又哭又求的,让她烦不胜烦。
但杨父如今葬在老家,即便杨宝如再是不情愿,每年的清明和杨父的忌日,她还是会回来的。
今年也不例外。
杨宝如是和丈夫一起回来的,她丈夫就是陈申,两人在十年前结了婚,生有一对龙凤胎,今年七岁,因年纪不大,再加上杨宝如心里也清楚,她回来就事多,也不想让孩子看到,便没带回来。
事实证明,她的这个做法很明智,因为她和丈夫前脚才踏进老家的大门,后脚,三个哥哥和嫂子便陆续的登门了,还有侄媳妇带着孩子也来了,因为一下子就来了十多人,让本来寂静的小院子,立刻变得热闹起来。
“宝如,娘这次怎么没跟着你们一起回来?”杨二嫂的眼珠子转了又转,也没看到杨母的身影,便开口问道。要知道,当年因为分家和一些其他事,让婆婆对他们冷了心肠,一直到现在都对他们不假言辞,不过她儿子杨大壮,可是婆婆最疼爱的孙子,倒是没受太大的影响。
每次婆婆回来,也都会私下里贴补一下大儿子。
杨宝如回答:“娘的年纪大了,再加上前两天她吹了风,有些感冒,未免折腾,便没让娘回来。”
她这话一说出来,别说是杨二嫂,就是杨大嫂和杨三嫂的表情也都变得紧张起来,尤其是杨大嫂,她儿子杨天赐,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放到大城市里,或许不算什么?但在乡下,和他同龄的人已经做爹了。
只是杨天赐是杨大国和杨大嫂的老来子,自来被溺爱的厉害,为人又好吃懒做,家境也不好,偏生呢,若是真想找个,也不是没有,不过杨天赐还想找个漂亮的。
因此一直拖到现在都还没结婚。
杨大国和杨大嫂早就急了。
今年杨大嫂好不容易才托人给杨天赐说了个姑娘,难得杨天赐自己也看上,姑娘也乐意。
只一点,对方的要求高,缝纫机,冰箱和彩电还有自行车这四件做聘礼,还要一千块的彩礼,才肯嫁进来。
她和当家的没本事,再加上儿子也不是个出息的,家里自然没有那么多钱。
不过没关系,小姑子是个本事出息的,在市里做大学老师,据说一个月的工作就有两三百。
只要她肯帮忙,不管是聘礼还是彩礼,都只是小问题。
但,
杨大嫂心里也清楚,当年因为分家的事,再加上后来公公得了病,肚子里长了个瘤子,需要开刀动手术,因钱的问题又吵起来,到最后谁也不肯拿钱,最后全权包给了小姑子。以至于小姑子到现在对他们意见都极大。
并且把公婆接走照顾,且再没和家里有联系,一直到公公没了,这才又肯回来。
小姑子是个冷心肠的人,不但不搭理哥嫂,就连对侄子也都是横眉冷眼,瞧不上的很,不过婆婆却还是心疼孙子,偶有贴补。上次,他们给婆婆打了电话,又哭又求,也让婆婆松了口,答应帮忙,会让小姑子拿出一笔钱给儿子结婚用。
他们早就盼着,毕竟姑娘那边已经再三催促了。
却没想到,婆婆竟然没跟着一起回来。
“这怎么能行呢?娘居然病了,宝如,你怎么没有告诉我们,还有娘病着呢,你们就一个人把她留在江市,万一出事了怎么办?不成,不成……我要去把娘接回来。”杨大嫂在事关儿子的事情上,脑子转的总是格外快,立刻开口说。
杨宝如哪能不知道杨大嫂的想法?这也是她这次没带杨母回来的原因。
当即冷笑一声:“大嫂,你放心,我请了保姆照顾娘,仔细着呢。怎么可能会出事?若是回来这里,怕才是要出事呢。我也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不过我今天就明白的告诉你,不可能,你儿子结婚,凭什么让我出钱,他可不是我儿子。”
“宝如,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这天赐可是你侄子,是你们老杨家的根,你这个做姑姑的可不能不管。”杨大嫂在听完杨宝如的话,先愣了一下,而后着急的大喊说道,“当家的,你倒是说话啊!”
杨大国自来是把这个儿子当成命根子,不用杨大嫂开口,他便已经着急起来,立刻就挤了过去:“杨宝如,你……”
“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打人不成?”杨宝如的丈夫陈申,立刻上前一步,冷声开口说道。
陈申比杨大国高了一个头,往前面一站,立刻是压了杨大国一头。
让杨大国本来还怒气冲冲的神色,一下就如同漏气的气球一般,扁了下来,甚至因为害怕,又往后退了两步。
差点忘记,
杨大嫂一见,暗骂杨大国不顶事。
不过也知道小姑子不但有本事,嫁的婆家也厉害,丈夫还是个当官的,他们招惹不起,只能陪着笑脸讨好。
但不管她怎么讨好,哀求,杨宝如这里都不肯松口,气的杨大嫂和杨大国在家里破口大骂,杨天赐更是叫嚷着,要去找杨宝如拼命,不过杨天赐也只是这么一嚷嚷,连房门都没出。
“当家的,现在怎么办?”杨大嫂开口问。
杨大国叹了一口气,“能怎么办?再去求她呗,不然的话,家里就我们两个,若是要攒够钱,要等到啥时候?再说了,人姑娘也不能等,天赐不是说了吗?她最多再给一个月的时间,若是办不到的话,就拉倒。”
“不能拉倒,我可还等着抱孙子呢。”杨大嫂虽然觉得未过门的媳妇,贪得无厌,一下子要这么高,但却一点法子都没有,人家就这个态度,聘礼彩礼准备齐,她就嫁,没有的话,那就哪边凉快哪边呆着去。
“成,我明天再去,给她跪下,我就不信,她还不管。”杨大嫂一咬牙,如是的说道。
杨大国心里真的是怨恨妹妹,她有钱,这次回来还开着小轿车,那几千块,对她来说不过是毛毛雨,顺手的事。
也开口说:“我和你一起。”
他就不信,自己这个做大哥的,都跪下来求她,她都不愿意。
……
只是让杨大国和杨大嫂没想到的是,第二天等他们在去的时候,杨宝如和陈申已经离开了,而且是连夜离开的那种。
两人一时有些傻眼。
杨大嫂更是坐在地上一阵大骂,不过人已经走了,她也无可奈何。
“爹娘,不如我们去江市找姑姑。姑父不是做官的么?到时候我们直接找到他的单位,若他不肯给钱的话,就使劲闹,闹大了,我看他这个官,还做不做?”杨天赐却心有不甘,开口鼓捣父母说道。
本来杨大国和杨大嫂是不乐意的,毕竟他们一辈子都在这里,连青山县都没出过,却要找去江市,坐火车也要大半天。再者,他们虽然知道杨宝如是在江市教书,但具体在哪个学校?又住在哪里,还真的不是很清楚。
只是耐不住儿子的劝说,一句话,还想不想抱孙子?
让杨大国和杨大嫂同意了。
带上家里所有的钱,一千块,这是家里所有的积蓄。
三个人一起去,火车票加起来就要一百块了,吓得杨大国和杨大嫂差点当场要回去,却被杨天赐劝住。
千辛万苦的到了江市,因不知道具体的地址,一家三口跟没头苍蝇一样,转了好长时间,身上带的钱,也是以极快的速度在消耗,让杨大嫂心疼的不要不要的。最后还是杨天赐一个抖机灵,想到可以向派出所求救。
有了派出所的帮忙,虽然费了些时间,但总算是找到了杨宝如所住的地方。
杨宝如一看到这一家三口,自是厌烦的厉害,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找过来,不过当着警察的面,又不能不管。
送走了警察,杨宝如的脸就黑下来。
“我现在给你们定回去的火车票,你们明天就回去。”杨宝如说道。
“那你要给我娶媳妇的钱,我们也不多要,五千块,给了就立刻走,不然的话,就赖在你家不走了。到时候还要去姑父的单位看看,听说姑父还是个官,若是闹出了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你可不要怨我。”杨天赐开口威胁说道。
杨宝如才不怕他们呢。
这些年来,她已经深刻的了解到,对付这种不要脸的人,你要做的就是比他更不要脸,不然的话,他们只会蹬鼻子上脸:“成,你现在就去。你要是去了,我还敬佩你是条汉子,不过你要想清楚,你要是这样做了。我保证你一辈子都娶不上媳妇,顺带的,找几个小混混,让他们打断你的腿,再随便丢个地方。反正这里是江市,不是老家,你们即便是失踪了,也不会有人管的。”
“你,你敢?”
“你可以试一试,看我敢不敢?”杨宝如嗤笑一声说道。
杨大国和杨大嫂见识不高,杨天赐虽然素日和狐朋狗友鬼混,但若真的说到见识,别说,他还真的没有,
看杨宝如神色坚定,他也不敢赌,毕竟这个姑姑,冷心肠可是出了名的。
“我去找奶奶,她会帮忙的。”
“那你就去。本来,这赡养父母,都该是儿子的事,和我没关系,你们倒是正好,把娘也接回去。我都帮你们尽了这么多年的孝,论也论到你们了。”杨宝如掀了掀眼皮开口说道。
这话可真的把杨大国和杨大嫂吓了一跳,尤其是杨大嫂。
婆婆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去年回去,腿脚就有些不便,耳朵也有点聋,她可不想再伺候婆婆。
当即也不敢再提。
杨宝如也知道大哥大嫂的德性,态度强硬了后,又给了颗软糖,她的话虽然是这么说,不过若他们真的不管不顾的闹起来,对丈夫还真的有点不好,尤其是他现在处在一个比较关键时期。
“这样,明天你们离开前,我会给你们五百块钱,算是我和娘提前给杨天赐的贺礼。”杨宝如看到似乎想说什么的夫妻,又接着说:“……就这么多,再多没有。爱要不要?”
“要要,当然要。”
虽然五百距离他们想的数目差太多,但也不算少了,若是不答应的话,怕是连这个都没有。
次日一早,
杨宝如因不放心,怕他们再闹事,是亲自开车把他们一家三口送去火车站的。
“等一下。”
就在走到半路上的时候,忽然听杨大嫂高声喊道。
“怎么了?”杨宝如有些不耐烦的停下车子,开口说道。
杨大嫂直勾勾的看着外面一处高楼上的屏幕,上面正在播放新闻,一个容貌俏丽的女子,正被一群人簇拥着。
“是小花,这是小花,我的女儿。”杨大嫂开口喊道。
她这一说,杨大国也立刻看向窗外,连带着杨天赐也看了过去,他知道自己有个姐姐,只是十五年前,被人拐走了,这十多年来,一点音讯都没有,保不住被卖到哪个山沟里。
杨宝如也看到了。
愣了一下,才冷笑开口说:“我说,你们即便是要做梦,也要看看时间。对方可是从国外回来的女富豪,身家十好几亿,本事大的很,便是市长见到她,态度也是和蔼的。就你们那个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的女儿,有这个本事吗?”
一听这话,杨大嫂本来还激动到不行的神色,一下就愣住了。
也是,小花是被拐走的,也没上过几年学,怎么可能会出国?还成了什么女富豪,变得这么有钱?抬头再看电视里的人,虽然和女儿有些相似,但可比女儿漂亮多了,而且看这年纪,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
若是小花的话,都已经三十五、六,哪有这么年轻?
这般一想,杨大嫂瞬间没了力气。
男人健忘,杨大国又不是多待见那个女儿,对她的样子早就忘得差不多了,至于杨天赐的话,更不记得了。
因而,对杨宝如的话,完全没怀疑。
见到了一个和女儿相似的姑娘,这让杨大嫂的表情更沉默了。
一直到火车开启前夕,杨宝如递给她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是三千块,这已经是我一年的工资,再多也没有了。”
她这话,让杨大国和杨大嫂立刻来了精神,杨天赐的眼睛更是亮了起来:“就知道姑姑嘴硬心软,还是疼我们的。”
对此,杨宝如扯了扯嘴角。
事实上,这钱也算是还给他们的。
这件事,杨宝如谁也没说过,在十五年前,也就是杨小花失踪没多久,她去念大学,因自身的棉衣破了,杨母怕她穿着丢面子,便把大嫂的那件八成新的棉衣要了过来,却没想到,在棉衣内衫的口袋里,居然有一笔巨款。
三千六。
放到现在,也不少,更遑论十多年前。
和钱一起的还有一张纸条,就只有四个字,生养之恩。
也让杨宝如意识到,便宜侄女杨小花不是被人拐走,而是自己走掉的,这笔钱,是她用来买断杨大国和杨大嫂恩情的钱,更是让她意识到,或许杨小花已经成了杨锦。
虽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这笔钱,她并没有还给杨大国和杨大嫂,人都是自私的,看到这么一大笔钱,真的很难不动心,所以钱她收起来了,并没这件事谁也没说过。
也是因为这笔钱,她大学毕业后,对大哥大嫂很照顾,也把那笔钱,分批次的还给了他们。
却没想到,也是因为如此,倒是让他们缠上自己,贪心不足。
如今她最后帮他们一次,算是对她拿走那笔钱的利息。
以后,就真的没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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