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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说一遍!你敢说你不是霍家的孩子?!”
霍千钧几乎一把抓着霍小小的衣襟将她从地上揪了起来, 如同抓只小兔子一样拎到自己面前,狠狠地瞪着她,“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骗青姨, 为什么要骗我骗我们!你说!说啊——”
“九郎!”方靖远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愤怒的模样, 急忙上前阻拦, 免得他下手太狠,还没问出话就先把霍小小给勒死了,“九郎你先放手,你这样抓着她让她怎么说话啊!”
霍千钧双目赤红,被他拉开手, 仍是气得浑身发抖, “好, 我就听听, 听你这个骗子, 还能怎么说?说你骗了青姨,冒充她的女儿, 想进我们霍家干什么?啊?你说啊!说啊!”
霍小小从他进门开始, 已然变得面如死灰,满眼绝望之色,再听到他如此质问,更是潸然泪下。
“对不起, 是我骗了青姨, 骗了你们……可我……我从未想过伤害你们任何人……”
“我和小小都是浣衣院出生的, 我们出生时,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只是小小有娘护着,我没有……我连我娘是谁都不知道……我也想象小小一样有人疼, 有人照顾……可在那种地方,姨姨们自己活着都很难,更何况我们这些孩子。”
“有一次小小被掌院的人欺负了,打得半死丢了出去。我偷偷溜出去想把她找回来,可她那时已经断气了。我怕青姨伤心,就换上了她的衣服,划烂了自己的脸,让青姨以为我是小小……”
“我骗了青姨,也骗了你们……你们要杀要剐……我……听凭处置!”
霍小小跪在他面前,闭上了双眼,微微仰起脖子,露出修长的颈项,一串泪珠沿着她的下颌滚落下去,跌落在地面上。
“你——”霍千钧死死地盯着她,手握成了拳头,终究还是没有拔刀或是挥拳相向,只是后退了两步,一脚踹在了门板上,“你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霍小小猛然睁开眼,望着他,“九哥……你……你不想要我了吗?”
霍千钧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要的是我妹妹霍小小,你是吗?”看到她眼中的痛苦和绝望之色,他同样心痛,可被欺骗的痛苦,压过了一切。
“可你对我那么好……”霍小小声音颤抖着,反反复复地说着两人之间的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九哥,你说过会把我当亲妹子的。你帮我出头,还替我擦药,你说我的伤疤好了以后,是最漂亮的妹妹……九哥,你说你的心愿是让我实现心愿……你……都不算了吗?”
“不算!”霍千钧看了眼她的脸,昔日丑陋可怖的疤痕消褪后,她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因为金人血统的缘故,高鼻深目,比寻常女子更美艳几分,平日见惯了尚不觉如何,此时见她哭得这般凄楚,如梨花带雨,不显狼狈,反而更有种凄丽的美感,他用力别过头去,硬邦邦地说道:“我宁可你是那个丑女孩,是霍小小,而不是现在这个……”
霍小小闻言,从地上抓起刀就朝自己脸上划过去,然而手却被霍千钧一把抓住,用力地抢走了她的匕首,狠狠地抓着她的手将她朝外拖去。
“我跟你说过,我不想再看见你!你走,别以为你再哭再划烂自己的脸我就会原谅你——你要死就自己死到外面去,不要脏了这里的地方!”
“滚!——”
他用力将霍小小推出了禅院的院门,然后不等她回过神来就关上了大门,将她那张满是泪水的面容彻底封闭在门外。而他自己也像是耗尽全身力气,重重靠在门板上,咬着牙,双目赤红地看着手里的那把匕首。
那是他送给霍小小的,当年他在武学第一次考试合格时,老爹奖励给他的七星匕,虽说没有削铁如泥那么厉害,但也是他一直珍惜的心爱之物。若不是看到霍小小刚进霍家时胆小怯懦,怕她被自家那些个心思多的庶妹堂妹们给欺负了,他也舍不得送给她。
他亲眼看着这个妹妹,从一只小鹌鹑般胆小怯懦灰扑扑不起眼的模样,到勇敢站出来参军参考,从燕京到临安,再到海州,一步步蜕变成如今充满自信而美丽的模样,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走出去有多受人喜欢。这半年来光是找他试探询问想提亲的人,都被他给打走了好几十人。
这样捧着哄着怕吓着她的妹妹,现在突然告诉他,竟然都是假的?真正的霍小小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而她是个父母不详的金国女子……霍千钧一口咬在了自己的舌尖上,满口的血腥气,似乎转移了痛楚,才能让自己的心里好过一点点,不至于在赶走她的时候,连自己胸口都跟着空了一块,像是被生生挖去了一块肉。
方靖远见状也有些无奈,他一直知道霍千钧很是疼惜照顾这个妹妹,而霍小小在人前依然很低调,哪怕每次出任务时她都能做得又快又好,让人能感觉到她的飞快进步和不同寻常之处,可只要一安静下来,同处一室时,她总是会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人注意到她脸上的伤疤。
如今她脸上的伤疤已经消失,可心里的伤痕,却永远都无法消弭。
偏偏,隔着国仇家恨,他还无法说什么。
“九郎,就算当初她骗了青姨和你们,也是为了生存……或许青姨也并非完全不知,但她能接受,你……为何不能?毕竟现在的霍小小,是她,她并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霍家和我们的事啊……”
霍千钧猛地抬起头来,望着他说道:“那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来找她,要说出她的身世?她若真是无父无母的孤儿,那是谁来找她?她的生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方靖远无语地看着他,素来粗心大大咧咧的霍九郎,竟然也会有这么敏感的时候,可见他对霍小小,真的不一样。
“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几分!哼!”霍千钧恨恨地咬着牙说道:“那种地方,能去的无非是金国贵族……那些禽兽,不过是去发泄……算什么生父!若不是看到小小的脸好了,还会来认她?”
方靖远顺着他的话说道:“可你现在把她赶走了,她若是不认那边,该去哪里?”
“去哪里也不能认贼作父!”霍千钧梗着脖子嘴硬,可是手下却不由自主地抖了抖,一不小心被匕首划了道口子,鲜血直流。
方靖远叹口气,说道:“她一个小娘子,身上没钱,若是一个人流落在外……也不知会不会被人拐了去。”
“那丑丫头谁会要!”
霍千钧习惯性地骂了一句,可脑海中忽地出现刚才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丑吗?这般让人心疼引人痴迷的模样,怕不正是那些禽兽最喜欢的?
他猛然一转身,拉开了院门,朝门外望去。
门外的风吹竹林,发出簌簌的声音,小径幽深,却空无一人。
霍千钧不由气结,一口气堵在胸口,竟有些害怕起来,大步朝外走去,连手上的伤口还在滴血都顾不得。
“小小?霍小小!”
他连喊了几声,却无人回应,顿时有些慌乱起来,“霍小小你出来,小小!”
方靖远一把拉住他的手,皱起眉来,“你受伤了,还在流血呢,先包扎一下!”
“不行!”霍千钧挣脱他的手,“我得先找到小小,免得她被人骗走了。”
方靖远呵了一声,道:“刚才不是你把人赶走的吗?既然都赶走了,还怕她被别人骗吗?别说被骗,就算被卖被人杀了,又与你何干?她又不是真的霍小小,不是你妹妹……”
他的话字字如刀,扎心无比,堵得霍千钧直想吐血。
“我也没说错……”霍千钧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彻底蔫了,“可外面那么乱……就算……就算她不是我妹妹,我也不希望她出事啊!”
“哦,我还以为,你说过再不想见她,就压根不想管她的死活了。反正……她是金国人。”方靖远又扎了一刀,正中红心,“你赶她走,真是不想见她了,还是怕我把她当成金国奸细给抓起来处置了?”
“啊?我不是我没有……”霍千钧心虚地回避他的眼神,气哼哼地说道:“走就走了,她那么厉害,谁能骗得了她呢?说不定……说不定她骗别人还差不多,就跟骗了我们一样……”
说着说着,他又朝外走去,“我得去看看,她别再去骗了海州狸的人……”
“呵呵!不放心就直说,嘴硬有用吗?”方靖远摇摇头,对着他的背影说道:“她的生父,可能是金国目前最大的那位哦!”
霍千钧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转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说是谁?!”
方靖远叹口气,说道:“就目前看来,我认得的认里,最像的莫过于他。只是小小生得更漂亮一些……更何况,除了那人,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小小?”
霍千钧满脑子乱糟糟的,无数想要吐槽又说不出的话,纠结成球,险些撑爆了他的脑袋。
“你是说,那些找她来说身世的人,是想利用她……对付海州?”
“嗯,”方靖远摸摸自己的脖子,“估计还想顺便要了我的人头。”
“岂有此理!那人呢?!”霍千钧气得火冒三丈,“我去找他们算账!”
“不用你去了,你还是先去包扎一下手上的伤口,别弄得到处都是血。”好容易转移了他的关注点,方靖远接着说道:“阿璃扮做小小的模样去了那边,应该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你且放心,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去找小小的。”
“我是怕他们来找你的麻烦,才不管……不管她呢!”霍千钧按住手上的伤口,转身朝外跑去,“既然你没事,那我去包扎伤口……”
他匆匆朝外跑去,方靖远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好心地提醒了一声,“前院的知客僧那就有伤药,别跑远了失血过多啊!”
“不用你管!”霍千钧头也不回地离开,心急如焚,压根没看到方靖远在背后摇头。
只是此刻的方靖远也没想到,那些人是没机会去找霍小小,可霍小小还是找上了他们。
看到霍千钧绝情地关上禅院大门,将她关在门外,彻底斩断了他们之前那因欺骗而存在的脆弱关联时,霍小小简直觉得天都要塌了,她本想不顾一切地留下,可看到霍千钧那般悲愤的模样,她又却步了。
她想起当初霍千钧险些死于完颜廷刀下,从徐州更是九死一生才逃回来,他的无数同伴都死在金人刀下,还有他的家人,青姨……那些国仇家恨,就连开朗如他,一提起金人来都会恨得咬牙切齿。
他说过,绝不会放过那些金狗。
而她……是其中一员。
就算强留下,只会让他越来越恨她,想起她的欺骗和伤害,最终会彻底磨灭了他在她心目中的记忆。
原本他那些怜惜和宠爱,就是给霍小小,而不是无名无姓的她。
失去了霍小小这个身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叫什么,是什么人,存在于这世上还有何意义?
她想抱住自己,在这个盛夏七月的阳光下,她却冷得浑身发抖,如坠冰窟,仿佛回到小时候的那个夜晚,看到那个小小的尸体后,她狠心地照着她的样子,划破了自己的脸,换上了她的衣服,将她埋葬后,顶替了她的身份。
那时她也如今日般怕得要死,可再怕,还有一线希望,只要不被认出来,她就可以成为小小,得到青姨和那些姨姨们的照顾和爱护,而不是一个什么都没有随时会死在垃圾堆里的小奴隶。
可现在,她仿佛被扒光了所有的掩饰,赤条条地袒露在那个最在意的人面前,让他看到自己不堪的过去和无解的身世。
她无法辩驳,也无从辩驳。出生,本就是她的原罪。若她不是那人的女儿,而是任何一个普普通通的金人的女儿,或许她还有机会留下。可她这张脸……留在这里,只会带来更多的灾难。
在海州狸这些年,她不光学了易容化妆、搜集打探情报,读书识字,轻功武功,用药急救等等,还每天都跟着读《大宋朝闻报》,时常在方靖远身边负责保护他的同时,也耳濡目染地知道不少朝廷的规矩。
痛定思痛,冷静下来,她再想想方靖远先前说过的话,若是被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留在海州和霍家,就只会给方靖远和霍千钧带来麻烦。哪怕他不肯认她这个妹妹,她还是会记住青姨和霍家对她的恩情,不能因为自己贪恋那些温情,而害了他们一家人。
她本就是性格极为坚韧之人,片刻的脆弱过后,便清醒过来,果断离开了观竹院,去寻找真正找她联系的人。
岳璃教给她们寻踪觅迹和安排布围设伏的种种技巧,学的最快最好的就是霍小小,先前因为自己的彷徨和患得患失而忽略的很多细节,现在尽数浮现在脑中,让她不禁后悔自己这次的冒失和莽撞。
明明她也曾负责过盯梢布防,尤其是近期想要完颜雍那万金重赏的人层出不穷,海州外松内紧,那些外来人都被盯得死死的,她怎么就会以为,那个游方和尚派人接触她的时候,岳璃会不知道呢?
换了她,知道以后会怎样?
霍小小咬了咬下唇,回想了一下见到方靖远前后的情形,连此刻离开都无人阻拦,是根本不在意,还是故意给她留下的一条生路?一瞬间,她脑中转过千百个念头,脚下已越走越快,朝着与观竹院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那是寒梅院。
方靖远让人在山北种植了大片的梅树和梨树,交错种植,四时花开,成为一道胜景,香客游人慕名而来,借住此处的香油钱远比观竹院贵的多。
她早该想到,来人若是地位低了,根本不会这般相邀,若是地位和身份高贵,只会找全寺最好的地方“清修”,又怎会是观竹院。那是方靖远特地让人引开她,给她一个坦白的机会。
可那个真正的金人面前……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了一个霍小小?!
她终于想明白之时,不由面色变得煞白,几乎顾不得周围是否还有埋伏或暗探,一路小跑着朝寒梅院冲去。
一路上,她撕烂了裙子,扯掉了衣袖,破破烂烂地扎起来,却再无拘束妨碍,可以跑得飞快。哪怕看到拦在面前的是扈三娘时,她也毫无畏惧地冲上前去。
“小小,你不要乱来,快回去!”扈三娘平日里最照顾她,可此时此刻看着她的眼神也格外的复杂,“我不想跟你动手……”
“三娘,对不起了!”霍小小做出想要抱住她的姿势,可手中的银针趁她不备刺入她腰间,扈三娘浑身一麻,僵硬地立在原地,被霍小小抱起小心地放在旁边的梅树下,让她靠着梅树坐下。“最多小半个时辰就能解开……对不起!你们对我的大恩大德,小小以后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她冲着扈三娘磕了个头,转身冲进寒梅院。
岳璃已杀了五六个侍卫,正在跟一个金国高手厮杀,而一个鹰鼻隼目的锦袍男子正站在禅房门口,色厉内荏地冲着她喝道:“两国交兵尚不斩来使,你若是杀了我,陛下定会发兵屠了海州替我报仇!”
“你算什么来使!我呸!”岳璃因扮做霍小小的时候不便带着自己的招牌武器,所以只在衣裙内藏了把软剑,饶是如此,也斩杀了好几个侍卫,就剩下这一个亦是狼狈不堪地只剩下招架之力。
“有本事你拿出出使的关文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鬼主意!我告诉你,霍小小是我的手下,就凭你们这些废物,休想从我手里把人抢走!”
霍小小鼻子一酸,看着岳璃的背影默默地说了声对不起,朝着地上扔出一枚□□,那还是方靖远给她们这些狸娘特地配发的,就是为了便于她们在任务失败时脱身,对他来说,什么任务都没保住性命要紧。可她这还是第一次用,就用在了岳璃的身上。
趁着岳璃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她冲到了那人身边,用金国语低声说道:“想活命就跟我走!”那人一惊,也跟着回了一句,便任由她拉着逃走,连看都没看一眼被自己抛下的侍卫。
等其他人冲进来时,岳璃拦下了她们,指着地上的几具尸体,说道:“都在这里了,还有一个活口,都带回去。”
扈三娘跟在最后,有些汗颜地低声对她说道:“回将军,是我一时不慎,中了小小的暗算,才让她进来……”
岳璃挥挥手,低声说道:“你自己知道就行,此事不宜宣扬。自今日起……就说小小……为国捐躯,跟那个金狗同归于尽了。”
扈三娘先是一怔,然后会意地点点头,“是,属下明白了!霍小小发现此间藏有金国奸细,搜捕之时,不幸中伏,与那个金狗同归于尽。我等迟来一步,未能救下她……将军,还需要给她立个衣冠冢吗?”
岳璃望向北方,那边是霍小小离开的方向,沉沉地点了点头。
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必然无法回头。
过去的霍小小,今日彻底消失。
只是她没想到,回去跟方靖远一说,方靖远却露出更为古怪的神色,告诉她霍小小的真正身份,岳璃不禁愕然,终于明白她为何会那般决绝地离去。谁能想得到,昔日燕京浣衣院无父无母的小小孤儿,竟然有胆子自毁容貌冒充已经死去的霍小小,若不是他们费尽心思替她治好了脸上的伤疤,或许这个身份会一直隐瞒下去。
难怪霍小小一直说,她的心愿,是今生今世都无法实现的。
“小小她……不会对九郎……”
“应该是。”方靖远有些沉痛地点点头,说道:“九郎还在找她。霍小小的衣冠冢要立,而她……不知以后会如何。”
岳璃微微蹙起眉来,说道:“她虽然算计了三娘,却又不曾伤她。救走那人,或许是想回燕京认父?她的胆子真是不小……海州的防御她知道不少,要不要都做变更?”
“肯定的。”方靖远叹了口气,说道:“不论她如何打算,既然我们知道她去了哪里,一定得做出调整。不论她的身世和那人是否接纳她,我们都该走下一步了。”
“北伐的时间,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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