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大远,大杆营斥候副尉。”
“苏祁连,晋州州军北大营偏将。”
“章谷,大杆营小都统。”
....
宋之问一一道来花圃内披甲武人身份,官职最低都是晋州州军中百夫长,官位最高者是那位可领兵三千人的苏姓偏将。晋州与北地草原毗邻,说是可领三千人的偏将那麾下必然有三千兵卒,吃空饷?宋之问任晋州将军时倒是也有那么一两人试过,还不是被轻松揪出后砍掉脑袋。
这些人中最年轻的也是两鬓微霜的武官,更有身姿挺拔却是满头银发的老将军。
“将军,这是....”魏长磐听得宋之问道来,有些不明所以,因而开口问道。
“这些都是你师公的肱股故交和旧部,那日迂回千里于并圆城下,大败台岌格部的就是你师公亲手调教出来的骑军。”宋之问负手而立,慨然道,“当年还未到晋州时便听说过有这么一支能胜过草原骑兵的精骑,早先心里还有些不以为然,到晋州后一见,才知晓比起传闻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宋将军,这会儿说起俺们大杆营的好话来,是不想放人?”名为马大远的敦实汉子嘿嘿笑道,“不想放人也迟喽,辞官的文书俺们几个早都递交给上头,宋将军可别气不过给扣下逃兵的帽子呦。”
“本将倒是想,可各位留在晋州的门生部属还不得把这座小宅子给掀翻了。”宋之问无奈道,“更何况各位去意已决,若是本将再要强行挽留,难免要弄得大不痛快,今日留一面他日好相见。”
让魏长磐瞠目结舌的不仅是那些琳琅满目近乎占去晋州武馆半壁江山的官职,他早便不是初出茅庐时总还有些一惊一乍的江湖雏儿,更何况而今自身武艺同龄人大多难望其项背,这几年又历经许多艰险磨炼,可他还是从花圃中的这些晋州武官身上感到了莫大的压迫,带着血气。
“魏长磐见过各位前辈。”
不敢失礼的魏长磐忙要抱拳行礼,敏锐五感却先一步觉察到了危险。
那名为章谷的大杆营小都统不由分说便抽刀劈向魏长磐,风声才传到耳畔时刀锋距他面门已仅有咫尺之遥,举刀格挡已然不及。这显然没留半分余力的一刀若是结结实实劈在他面门上,这一条性命十成十要交代在这儿。
刀锋再近半尺。
宋之问对魏长磐根脚大致知晓,毕竟是能北上深入草原腹地还能功成身退的武人,又有过一夫当关的壮举,武道境界无论如何也不会低微了去,故而章谷暴起出刀时也未尝担心。可眼看章谷刀势将至魏长磐这不知轻重死活的傻小子还无动于衷,难不成真把这刀当成了江湖门派里点到即止的比试?亦或是看轻了那位大杆营小都统?若是后者那他今日下场注定凄惨,曾在边军比武中连败使刀好手十二人的章谷在成为大杆营都统前便是冲锋陷阵的悍将,晋升小都统的军功便是源自于草原蛮族一位带亲卫前来寻衅的万夫长,这是在魏长磐斩杀萨尔哈部主君之前晋州军界所斩获地位最高的草原蛮人,要知道章谷那时带寥寥十余骑冲杀的可是足足有二百亲卫在侧的万夫长,如此依旧仅有他一人功成身退,其武艺也可见一斑。
千钧一发之际魏长磐动了。
他没有动刀。
章谷不是用刀用刀至臻化境的高人,倾力出刀时必有破绽,虽说是几近微不可查的,可依旧是破绽。
魏长磐抓住了啊一个瞬刹的破绽。
没有多少气力的抬手一拂,于在场诸多晋州武官看来小家子气得如女子绣花,要想凭籍这样投机取巧的手段来阻滞章谷刀势大开大阖?难道这就是张五所看重的徒孙?这样的人能报那师门里的血海深仇?
这些功勋彪炳的武官多与张五有过命的交情,不然也绝不会舍下在晋州军伍中辛苦拼搏大半辈子才有的地位身家齐聚于此。他们不是会对族中晚辈放下身段做出含饴弄孙姿态的和蔼长辈,他们惯过刀尖舔血的日子,后辈之中没成材希冀的那绝不会再去多看半眼,若还有想凭借家族势力去做那纨绔子弟的,免不了要被他们用马鞭抽打得半死再丢出去任其自生自灭。
“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这些人,可莫要为了让后辈过上好日子,就要变成与那些官宦权贵人家一般无二的货色。”当年那个用一杆槊将他们所有人都挑落下马的汉子扛着槊杆冲他们嚷嚷道,“真要有人当了那样的猪猡,到时可别怪做兄弟的翻脸不认人!”
眼前这小子是张五的后辈,自然也是要依照他当年所说言语对待,章谷这一刀若是抗下了,他们这些张五老兄弟都任由其驱使,若是就这么被章谷一刀砍死,那他们大不了去买副棺椁,拣块好些的地安葬,也算对得起张五这老兄弟。
魏长磐那在旁观者看来看似绵软无力的一拂,却仅有持刀者章谷一人才知晓这一拂的厉害,从刀身传来的力道险些让他握不住手中刀,这位大杆营小都统穷尽浑身气力想要稳住刀势,可还是无用功。
这一刀走到了空处。
章谷一刀刀势尽后不再出第二刀。
因为魏长磐在他身侧。
以手作刀,抵住了他的后心。
“这是张五的刀。”晋州州军北大营偏将苏祁连,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将军颤声道,“没有拔刀,可还是张五的刀,是他的刀。”
自二十年前张五黯然退出大杆营后,他们无时不刻不想再看见这样的刀,哪怕只有一招,哪怕只有一眼,今天这个年轻人满足了他们的心愿,仅用了一刀便教在边军成名已久的章谷受制败北。
“你和你师父师公学了多久的刀?”苏祁连声音沙哑,前迈一步问道,“你学了多久的刀。”
“晚辈初习武时在师父师公手下练拳,还不等学到兵刃便师门生变,而后是跟师叔习得的本门刀法。”魏长磐一五一十交代过来,“晚辈练刀至今,应该还未满四年....”
这是四年能练成的刀?在场晋州武官众人都难以置信。
月棍年刀一辈子的枪。
张五武道历程自晋州张家祖传武术起,而后于边军沙场中自行摸索打磨出的拳刀槊,其中槊法简化了招数变化在大杆营中广为流传以外,大杆营中竟是无一人习得张五拳刀,在场的肱股故交以及旧部都也只是亲眼见过而未尝修习,他们都是从沙场上多少命悬一线以后才逐渐掌握了自有的路数,若是贸然改换了他人功夫而又不甚娴熟,战阵上失手时可别不会再有追悔莫及的机会。
栖山县张家覆灭,张五身死松峰山上,他们都曾忧心这老兄弟的本事断了传承,这是极难得从沙场而来的武术,今日见到了魏长磐的刀,他们不再担心张五的传承断绝,因为已经有了后继的人。
“有这气力在我这花圃里对刀,还不如都砍到那些松峰山弟子身上去。”宋之问在旁,冲在场晋州武官笑道,“这世上偏生就有些人,武道天赋不低,习武还勤谨,如此这般,何来习武不成的道理?常人练刀十年得成,如魏长磐这般的,少去四五年光阴又有何奇怪?”
宋之问相信自己的眼光。
“诸位。”苏祁连转身朝向在场其余的同僚,“可还有异议?”
“能把老张的本事学到这份上,这徒孙也算是勉强够格。”以治军严苛著称的马大远沉声道,不过随即话风又是一转,“可就老张那点三脚猫功夫能被这小子用到一招便败了章谷,虽说未尝没有章谷本事不济的缘故,那可不只是一句够格而已喽。”
还在暗地里偷偷按摩握刀手腕的章谷听得此言反唇相讥道,“苏老哥可别仗着长几岁年纪就在这儿站着说话不腰疼,章谷是不是本事不济,前些日子苏老哥回大杆营来手痒痒非要和咱比划,这会儿身上淤青可消去了?”
“章谷你这小子也别打肿脸充胖子,那场比试要不是你着了软甲,就算老子拿木杆都能给你捅个通透....”
他们都曾是大杆营的骑卒,都曾是张五同袍。
“姓魏的小子。”苏祁连终于停了与章谷那喋喋不休的争执,喘了几口粗气后扭头与魏长磐说道,“在场都是你师公的老兄弟,都辞了在晋州的官随你南下,不就是高家那厮好死不死身手掺和江湖事?才退下来的晋州武官,哥儿几个洗干净脖子送到他江州将军刀下,他可敢杀?”
“这份担子,你可敢挑起?”
雪中送炭莫过于此。
“有何不敢。”魏长磐红了眼圈,颤声道,“谢各位前辈成全。”
张五故人共新人。
不日便有隐蔽消息迅速传遍晋州官场,晋州大杆营十余人与其余十数名晋州武官一道辞官退隐,辞官前都安排停当自身官职该由何人接任,一应事物又该如何处置。
那日春雪漫晋州。
二十余骑南下。
风雪兼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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