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时节正是山上飞禽走兽贴秋膘好时候,人亦不例外,魏长磐一行人中的烟雨楼子弟结伴拿着弩出去打猎,不多时便一人扛着一头肥硕獐子一人拎着八九只滚圆灰野兔耳朵哼哧哼哧回来,待到放血开膛破肚剥皮割肉的琐碎事儿都做完,便是生起炭火烤肉的时候。
这座山头多松林,用松木炭烤出的獐子肉别具一番滋味,纵然他们身边没有什么香料厨具用以烹调,这偏生就是这般简单的法子烤完后再抹上盐巴,獐子肉便鲜肥得让人要把舌头也一道咽下去。
火上肥瘦相间的樟子肉被烤得吱吱冒着油,一头獐子看似不小,等剥去剔骨以后也不过八九斤肉可食而已。不过好在还有八九只滚圆野兔都上足了秋膘,穿起棍来架在火上烤着,虽说比起獐子肉来滋味略逊一筹,却也是地地道道的野味,是上得了武杭城醉香楼这等大酒楼席面的。
一整条獐子腿被送到魏长磐与陈十面前,烤得焦黄油亮恰到好处,这一条后腿在獐子身上占的分量也不轻,魏长磐知道他与陈伯二人若是就这么分食了,约莫就得少去一人的肉食,陈十却不在意这些。
“这么好的野物若是放到那些大酒楼厨子手中,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来摆弄这獐子,到头来却都失掉了本味。”拿了小刀子从獐子腿上割了一条肉下来放在嘴里细细咀嚼的陈十发出惬意的感慨,“这等野物,趁新鲜吃,用最简单的法子便是最好的烹调。”
魏长磐也摸出贴身的匕首来割条肉挑起来送到口中,入口前便有烤过的脂香升腾到鼻中去,到口中时鲜嫩,还带有丝丝的微甜。
这一口肉咽下肚的时候他只觉身上连日奔波的疲乏都消减许多,身上和暖起来,心里头对那老饕士绅甘愿盘恒山上不肯离去的出格行径也有些感同身受,有这般好的吃食在,又是好吃的人,在山上过快活日子中好过在那片泱泱士林中使劲浑身解数融入却又格格不入。
一条獐子腿被魏长磐陈十二人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分食了,习武之人饭量与常人相较自然要大上不少,魏长磐此时自忖不过才有四五分饱而已,却又不好意思再去拿只囫囵个的野兔来,便偷摸着一人去角落阴影里取了两张干硬粗面饼子在火堆旁烤热了胡乱对付过去。
这种为了长久储存的干粮在做时都被烘烤得极干以防腐坏,带在身上行军几月光景都还是那般,于大尧兵部老爷的眼中自然是最为便捷的军务口粮,怎奈何这粗面饼子在军伍中风评素来极差,喇嗓子硌牙啥的也就罢了,最离谱的传闻是有草原蛮子夜袭偷营时被一名火头军扛起成捆用布包起的干饼子砸死了俩蛮子骑兵!但谁让这饼子做起来省时省力又省银子?于是乎那些个领了这些饼子做口粮的士卒们中有牙口不好的,都想着自个儿这回会不会又被活活崩颗牙下来。
正当魏长磐将浑身气力汇聚嘴上意欲对付与这饼子来个鱼死网破的时候,一直在侧面色诧异望着咬牙切齿魏长磐的陈十终于提醒道;“在边军那会儿的时候,这阎王饼子都是用热水泡软了作粥喝的....”
“陈伯您咋不早说?”魏长磐将不过留了圈牙印咬痕的饼子从口中取下来苦笑道,“您早说一声也不用再这般辛苦对付这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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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没问我....”
....
“不过这饼子虽说硬得能砸死人,在边军守城那会儿一人一天不过能有半张,拿水煮开泡软了却能有半锅稠粥,能顶一天的饿。”陈十眯缝起眼睛回想起当年,“那时候你师公有吃不饱的时候还总爱来用些花言巧语骗别人口粮,老子当年信了他要撮合沈家大姑娘跟咱的邪,每日口粮有小半都落在他肚子里,夜半饿得肚皮直叫唤的时候还想着那姑娘扭起来给人眼都瞧直了的好生养屁股....”
“那时你师公还没当上边关骑军马上枪矛教头,和你陈伯都还不过是个小卒的时候就总想着有朝一日凭籍一身武艺在江湖上开宗立派,当时想着不用在每月眼巴巴的等着那时常拖欠的几钱银子饷银去打酒吃。”
“你师公是有真本事在身的,任凭在卒子当中混多少时候终究也逃不过能知人善任的官长,他当上牙将的时候你陈伯还是个区区什长而已,手下就那么十来号人而已,若是没出那档子事儿,兴许你师爷有朝一日也能坐上一州将军的高位。”
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他们都还在大尧北疆塞外的堡寨内,作为大尧抵御草原蛮子南下的前哨和最初一道防线,是随时都可被舍弃的,一座堡内就那么几十号人守着,在还没被蛮子马蹄夷为平地之前,包括陈十与张五在内的几十号卒子搜肠刮肚将腹内的的见闻故事都讲尽了以后,唯一还能消遣光阴的便唯有那二十文一壶的劣酒,他们二人也就是在那时沦落成后来嗜酒如命的模样。
“那年也是同前两年一般,草原上遭了雪灾,把牛羊都冻死了,蛮人又南下来抢钱粮人口,不过两百来号蛮子游骑一到,射了几轮见,那座堡大门就破了。”陈十长叹一声,“大伙儿平日里都是饮酒解闷,就算会几个把式有些武艺在身的也多生疏了,大门破了也没个能挡住蛮子来势的,走不了几合就都被....”
塞外堡寨被攻破数见不鲜,虽说兵部官员们也俱都知晓将设置这么这么些个孤悬关外的堡寨,无疑于是将那些驻守堡寨的士卒性命都交由草原蛮子,只为能尽早送出蛮人南下的讯息,几十条人命被蛮人百来号骑兵一过,割草一般的就没了,待到来年又派人出去重建那堡寨在进驻几十号人进去,候着不知何时便至的蛮子南下骑军。
这些毫无油水可言的堡寨其实于南下草原蛮人而言也极似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又担心这些落在后方的堡寨出兵滋扰。小部族能出的兵马不过几百匹马和几百个男人,攻两座堡寨于整个部族都会伤筋动骨,那些兵强马壮的大部族也只得捏着鼻子做这些毫无油水可言的苦活累活。
“两百来号蛮人,都是那个叫台岌格部的人马,被个叫顿冒的年轻蛮人领着在堡寨内砍杀。”欷歔不已的陈十顿了顿后又说,“你陈伯的箭射完了,便和还活着的人一道退到堡寨里头的屋舍内,拿刀等着蛮人攻进来,是你师爷一杆槊,接连杀了那年轻蛮人周遭护卫七八人,又伤了那厮胸腹,这些台岌格部蛮人才退走了。”
“台岌格部?顿冒?是现在台岌格部的主君?”魏长磐难以置信,“师公和您都见过....”
“那些人马都是台岌格部的装束,蛮话在草原这些年说得倒比官话顺溜了,绝没有听错的道理。不过不论是我还是你师公都未曾想到那个不过统领两百骑军的年轻人就是日后台岌格部的主君顿冒·巢及拉德。”
“当时在并圆城门外略略瞥见一眼,我知道是他是台岌格的主君,可惜最后只差一点,就能被那支骑军留在并圆城下....”魏长磐想了想当时的场面,感慨道,”那支骑军并列冲锋的时候,让人真好似见到了那条大江的潮水....”
“你师公亲手调教出来的骑军,又怎会比草原蛮子差了?当初我与你师公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便箭矢到了他指挥的手段,蛮人不擅攻坚自古皆如此,咱们堡寨虽说只能龟缩起来挨打,却有地利在,像他这般蛮不讲理一盏茶就攻开大门的,闻所未闻。或许从那时就该想到的,这台岌格部顿冒将会成为第一个能撼动草原与中原攻守格局的草原主君。”
“但并圆城不是并没有被攻破么?反观那些蛮子人马,反倒是被杀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并圆城下的那场厮杀陈伯早听说了,你小子学人做那一夫当关的行径,当真以为不过武道四层楼境界武夫气机气气相生连绵不绝?”陈十气得一脚将魏长磐踹翻在地,“也就是你小子运道好,当时哪怕是略有些于你不利处,再多出几条命来也不够你挥霍。”
魏长磐也自知能以一己之力独守并圆城门多是运气使然,愧然之余未免有些想岔开话头去:“怎地陈伯忽的说起这草原上事故来了?咱们当务之急不是眼前的松峰山和割鹿台....”
“前阵子得到的消息,割鹿台于江州的杀手撤走大半,多是北上草原。”
“北上草原....做什么?”
“这也是我近些天一直在琢磨这其中古怪的原因,事出反常必有妖。”陈十捡起那还有些残肉的獐子腿骨来啃之前与魏长磐开口说,“不过有件事你得明白,你魏长磐是栖山县张家嫡传之前,是大尧江州人氏。”
此时为人先后,绝无辩说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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