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圆城内前任晋州将军的府邸本与刺史府邸隔着一条街相对,宋之问接任晋州将军后却并未在这宅邸中住下,而是在西北角一处地方租下了附有两亩空地的宅院作为府邸,远离了那条并圆城内大小官员抱团群聚而居的街面。
这被城内许多读书人视为清流所行,晋州官场上大小官员沆瀣一气的情形终于得以些许改善,令这些终日愤慨于晋州官员不作为的士子稍感欣慰之余,又被宋之问命州军龟缩入城避战的行径惹怒,这样的军令连躺在病榻上的前任都下得出来,朝廷换了个晋州将军又有何用处?
朝廷每年那许多的钱粮,难道就白养这些当兵的不成?
故而并圆城内谙熟圣贤书上道理的读书人们,一旬日子前便挤在那条因为晋州将军宅邸在此才稍有人气的街面上,原本冷清的街面被这些士子弄得热闹起来,等着那位宋将军出入的时候一拥而上去讨个说法。
连城中挑担子卖针头线脑和碎嘴吃食的货郎都推着小车挑担子来做这些人的生意,宋之问仍是始终不露面,有求见的拜帖一概连门房那关都过不去,出入的也都是些来去匆匆的军士,不过每五天有人往宅邸里灶房送菜蔬炭柴。
苦等一旬日子不止的晋州士子们至今还留下的不过寥寥十余人,连做吃食生意的挑子都嫌客人少,改换了地方,现在这些人大冬天的晾在屋外头挨冻,这些人大多都原本还期待着能一改晋州官场陈腐习气的宋之问宋将军,而今不说如何腹诽愤恨,可失落以外,当初的好感也是不会再有。
晋州士子多是上得马亦可提笔的,寻常士林清谈中多是能言善辩之辈口若悬河,难分伯仲也便一笑置之,尽显士子气量,晋州士林清谈却早早地要备下十几条身材魁梧精通摔角的汉子,若是辩论双方谁也驳不倒谁撸起袖子就要动手的时候才能制住这些士子,晋州民风剽悍也就可管中窥豹。
宋之问缩在自己的宅邸内闭门不出当缩头乌龟和寒冷的天气并不能让这些士子退缩,若非有手持枪矛的军士守在府邸的大门口,这些人已经冲进其内向宋之问去讨要一个说法。
“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宋将军始终不见我们,大概也有自己的苦衷。”士子中有人动摇了,劝慰旁边的同伴道,“不如回去再将那几篇策论好生改改再呈上去....”
“都等了这么些日子,难道还有退缩的道理?”那人反唇相讥道,“要走你先走,我定然是要留下来找那宋之问问个明白,分明坐拥两万晋州州军,并圆城城防守备尚有余力,为何不分兵去援救那两座县城?”
北方那两座县城告破的消息终究还是纸包不住火,开始还想对百姓隐瞒消息的并圆城衙门眼看事情在遮掩不下去,只得挑拣了尽可能简洁的辞措带过那两座县城破城后的惨状,并承诺作为晋州州城的并圆城在刺史大人与将军大人的坐镇下依旧安如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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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从那两座县城中逃出来的百姓告诉并圆城人们截然不同的消息,对并圆城的百姓们讲述了那两座县城内的血腥,一时间并圆城人心惶惶,稍有路子的门庭都在寻求逃出并圆城的法子,直至刺史和将军大人都出面安抚,民心才稍安定了。
不过对于并圆城能否守住,并圆城的百姓们仍旧是深信不疑,不说连城内身手最好的偷儿都翻不过去的高耸城墙,城里这许多的人,蛮人加起来还不到咱们一半,两个打一个,怎么着也给人打死了,怎么会守不住?
这些士子想法自然不会如寻常百姓这般,那两座县城的城破已然被他们归咎于宋之问的拥兵自重,两万州军,给那两座县城一座不说添多少人,哪怕分出两个千人队去驰援,何至于开战月余便被蛮人攻陷。
“蛮人迄今为止不过是在城下射射箭而已,若真有攻城的器械和军士,早便大举来攻,何至于挑拣那两座被鸡肋的小县城开刀?归根结底,蛮夷就是蛮夷,皇上今春御驾亲征不过让蛮人夺了一时之势,犹如被饿狼偷袭得手后稍有伤势的猛虎,威势仍在,蛮人便不敢轻举妄动。”
“还是咱们这位晋州将军没有与敌相战于野的胆魄,即便晋州军力一时劣势,朝廷见晋州上下浴血奋战,必也派兵前来驰援,到时合兵一处,将蛮子杀个片甲不留....”
这披貂裘士子说到酣畅淋漓处,引得身畔围聚过来的同袍连连点头称道。宋之问在士林中口碑急转直下,很大程度便是这些求战心切的士子功劳,在这些读书人看来,用晋州州军步卒与蛮人骑军野战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的事,就算死的人再多,等朝廷大军一至,纵是天大的败局也给逆转了。
“晋州百官不行为官之道,继任晋州将军亦是如此,我辈书生当....”
言语声声悲切,似是有感而发,围观士子中也有动容的,轻抹眼角,却不曾察觉三骑在身后不远的地方停了已有不短的时间,围聚起来的十余名士子和堆在旁边的一堆破砖烂瓦挡住了街面,三骑无处绕行,便只得听这他侃侃而谈。
“敢问诸位先生,可否让开一条通路?”
这是极尊敬的称谓,士子们扭头望向街面上的三骑,为首一人着轻铠配短剑,似是军中参谋打扮,身旁衣衫褴褛的两人则看不出是什么路数,稍近些的士子们都皱着眉头掩住口鼻,他们身上配的香囊都压不下去这两骑人身上不知多少时日未曾沐浴的臭味。
士子们都有些忐忑不安,毕竟方才他们在一名极有可能是晋州将军贴身参谋的人面前陈说了好些时候人上司的坏话,若他稍有为之排忧解难的心思,只消把方才士子们的言语记下递交到衙门里去,这些家族根基在并圆城内不如何身后的士子们自然少不了要受皮肉之苦。
不过这参谋没有追究的意思,这些自己们也便赶忙到街面两边放三骑通行,唯有先前家世貌似不俗的披貂裘士子斜乜一眼迎面而来的三骑,不满于此前自己正讲到兴起时被打断,见来者三骑身份亦是不以为意,缓步行至街边,与身旁士子笑说道:“城内车马所行受限,本就是城守下发的公文,未曾想宋将军的人依旧能自行其是,感情....”
“闭上你的狗嘴!”
还未等那受辱后震惊莫名的貂裘士子才欲上前,柳子义便不耐得用刀鞘将这适才还在夸夸其谈的士子捅得踉跄倒地,可怜那身光鲜貂裘落入泥泞中,眨眼功夫就再洗涤不干净。
近旁士子有愤愤不平指摘柳子义一言不合便出手伤人的,其余人赶忙去扶那士子从泥沼中起身,柳子义出了这刀鞘,却没有再纠缠的心思,自顾自带马向前。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当街伤人从容而去,大尧国法何在,公理何在?!”那被人从泥泞中扶起身子的貂裘士子对三骑背影高声道。
他本想这三骑驻足与他好好辩说一番,凭他三寸不烂之舌,必能驳得那三人哑口无言,就算道理说不通,他家在并圆城内颇有些势力,也无妨。然而动用族中势力去对付一位大尧军中参谋,晋州将军贴身的人再给他一个胆子也不敢动这样的念头,至于他身边那人,瞧着像是有些身手的,不过是个粗鄙武人,倒也并非不能拿捏。
而拂袖而去的三人竟没有丝毫的理会,让这薄有才名的士子恼怒不已,却也只能悻悻归去换身干净衣裳,没有了这主心骨,余下的士子们再度散去小半,还苦等在街面两旁的,不过六七人而已。
“那厮竟然没赶上来,不然就能顺理成章给他再打赏一刀鞘,你俩倒还能忍?”柳子义嘴里碎碎念,“没抽刀劈他算好的。”
魏长磐也有这样的感觉,那士子言语属实是将行军打仗当成了不知甚么东西,用不着他几下指挥晋州州军便能打破草原骑军,而后等朝廷军马一到,便能将蛮人赶回草原,说不准还能立下开疆拓土的功勋。
“要真能如他所说这般,朝廷军马若是能到晋州,宋将军即便现在军力捉襟见肘也不会选择固守城池这样的蠢笨法子,纵然州军尽出相战于野没有胜算,也总好过待在城里龟缩既无法援救被围城池也无法活动。”张子文长叹一声,“可将军和我,都不再对朝廷的大军抱有希望了,该来的,早该来了,不能来的再怎么指望也不会来。”
今春的战事耗竭了户部所有的银两乃至皇室的大半的窖藏银两,甚至伤及整个大尧的元气,班师回京的兵马是卫戍京城的根本,不论是兵部还是庙堂之上的绝大多数朝臣都不会容许这支兵马有半点闪失。
晋州州军守晋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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