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夺一听,“德叔,这是要去看东西么?”
胡允德点点头,“本来我都放弃了,就差最后推掉。但是听了你捡漏雕母的事儿,我突然又想去看看。”
“怎么回事儿呢?”
“这是金声振金老爷子介绍的生意,说是他的一个后辈,也是个画家。他有两件雪花蓝的东西要出手。我让客户经理和鉴定师去了,回来都说不看好;后来又让咱们这里瓷器眼力最高的鉴定师二次去看,回来也说不值得收。”
“雪花蓝?宣德的?”吴夺接口问道。
雪花蓝,也是艺术化的称呼,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洒蓝釉。
这种瓷器的上釉方式,不是刷釉,不是淋釉,不是浸釉,而是吹釉。
拿一根竹管子,蘸上蓝釉汁水,然后吹在器物表面。
如此一来,釉面效果就成了厚薄不均,深浅不一,而且肯定有白底子没被蓝釉盖住,如同雪花飘落,故此得名。
雪花蓝釉,是宣德朝创制的。(“宣德”出场的频率很高,没办法,谁让这一朝出的好东西多呢。)
到了康熙朝,雪花蓝发扬光大。康熙朝的雪花蓝,大多会配合描金,显得富丽堂皇;但是也为一些玩家所诟病,因为这一描金,就折损了清新脱俗的感觉。
吴夺这么问,是因为胡允德在前面两次有人去看却不看好的情况下,又临时起意。若不是宣德的东西,哪能有如此兴致?
胡允德点点头,“有一件是宣德的款儿,另一件无款。本来说今晚之前给他回信儿,但我一直在犹豫。”
“好啊!那走吧!”
“别急,我先打个电话问问现在过去方便不方便。”
胡允德打了个电话,东西还在画室,人也在画室,现在可以过去。
说是金声振的后辈,但金声振的年纪和资历都摆在那儿呢,此人也五十多岁了,姓方,本名不知,画作落款的艺名叫方寸行。
开车的路上,胡允德简单介绍了一下。
方寸行的这两件洒蓝釉瓷器,一件是小罐,一件是大碗。俗话说八寸碗为大,这碗的口径有27厘米;而小罐的腹径也不过才二十厘米,委实比碗还小。
碗无款,小罐有款。但罐款不是落足底,而是肩部留长方白地,横向楷书:大明宣德年制。
到了地方,吴夺一看,这位方寸行的画室,其实是一个门面房,上下两层,一层是卖画的画廊,二层是画室和会客室。
画室所在的这条街上,门面房主要是画廊、书店、笔墨颜料店等。
方寸行比较胖,不过可能是因为胖的缘故,脸上没什么皱纹,而且红光满面的。他留着长发,后头扎了一下,因为头发浓密,所以更显得年轻。
方寸行在一楼和两人见面,胡允德简单介绍了一下吴夺。寒暄之后,方寸行将他们请进了二楼会客室,会客室里没有沙发茶几,中央放了一张类似画桌的长桌,上面摆着烟灰缸和茶具,两侧各有几把椅子。
方寸行请两人落座后,却也没斟茶倒水,直接笑道,“胡总,东西不看好就不要来了嘛,不行我就送明年春拍了。”
“方老师,让你见笑了,如今的古玩行,人才难找,前头两个鉴定师来看过之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只能再跑第三趟了。”
方寸行看了看吴夺,“那就是说,这位小吴鉴定师,要比之前来的鉴定师眼力高喽?”
“方老师,我是刚入行,跟着胡总来学习的。”吴夺应道。
方寸行摆摆手,“不要谦虚了,学习的话,前两次就该来。”
吴夺笑笑不再接茬,胡允德说道,“方老师,那就劳烦你再把东西拿出来看看吧?”
方寸行点点头,却先掏出烟来派烟,点烟之后又道,“胡总,我也不知道前头他们给你说了没有。我这两件东西,是出去写生的时候,在外省的一处村中老宅收来的。”
“说了。”胡允德应道,“来路没问题,他们还说了,虽然别的拿不准,但断不是出土之物。”
“嗯,说清楚最好。”方寸行又道,“东西你收不收没问题,不过我这人怕麻烦,若是收,就别有拉抽屉的事儿了。”
拉抽屉,也算是行话,不过不只古玩行里用,大体就是找后账的意思。
“这个方老师可以放心。”胡允德正色道,“我不是代表我自己,代表的是大雅斋。”
“还有,这事儿吧,冲着金老的面子,不然有一有二没有三四的。所以,这次就算最后一次了。如果这次不收,麻烦胡总也别再介绍别的买家来了,可好?”
“好!”胡允德微笑点头。
“稍等。”方寸行这才摁灭烟头,起身到了墙角的保险柜前,从里头拿出了两件瓷器。
他也没装盒,就这么一手一件拿了出来,稳健利索地放到了长桌上。
“那我们就上手了。”
胡允德先拿起了带款儿的小罐。
吴夺一看,便就拿起了剩下一只大碗。
这只大碗有些脏,特别是碗里头,带着暗褐色的污垢,而且感觉已经老结了,貌似刷也刷不掉的样子。
胎体厚重,压手,看碗底露胎的地方,胎略显粗。
不过,这碗外侧的蓝釉色调很好,而且吹釉的水平很高,浓淡分布很有章法;同时,没有流釉和裂釉的现象。
最重要的是,这雪花蓝釉之下,带有暗刻的龙纹。一条龙环绕碗的外壁几乎一周,隐隐约约,别有一番气韵。
吴夺倒是有点儿雪花蓝的知识储备。宣德时期的雪花蓝,应该是生胚刻花、生胚吹釉,所以胎体一般都很厚重,因为胎如果太薄,很容易烧爆了。
这雪花蓝和青花,虽然都是采用钴料,但雪花蓝是表面蓝釉。青花则是釉下蓝,钴料绘制之后还要罩上一层透明釉。所以宣德朝的青花器,自然要比雪花蓝的胎体相对轻薄。
而后来康熙时期的洒蓝釉,胎体也相对轻薄,是因为康熙雪花蓝胎土已经不再是宣德瓷器所用的麻仓土,而是品质更高更纯的高岭土,所以不怕烧爆。
从这只大碗的工艺来看,吴夺认为应该能到宣德;而从暗刻龙纹的特点观察,还应该是宣德官窑!
只不过,这只碗没有落官窑款。不落款的官窑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儿,特别是明代的永宣时期,因为刚开始有官窑落年号款的情况,不落款的官窑且有不少呢。
吴夺现在看东西,都是先看后听。这样能最有效的对比提升眼力。
吴夺刚听明白了,胡允德也放下了那只小罐,轻轻放到了桌上。
于是,吴夺也将大碗放到了桌上,“胡总,您来。”
胡允德点点头,顺手指了指小罐,便又拿起了大碗,而吴夺则自然地拿起了小罐。
方寸行一直也没说话,抽着烟看着他俩。
吴夺拿起小罐,一上手就感觉分量偏轻,翻底一看,果然,胎体不如大碗厚重。
这修足方式,倒是宣德官窑的修足方式;胎土,也像是麻仓土。
只是这一只小罐的洒蓝釉,色调虽然不差,但是吹釉的水平略逊,“雪花”大小不一没毛病,但这种大小不一并没有带来那种错落的美感。
落款的字体,倒是标准的宣德官窑字体,看不出什么端倪。
这小罐有问题······
吴夺也不能进一步看透了,便就此听了听。
吴夺放下小罐的时候,胡允德还拿着大碗在看,吴夺便冲方寸行笑了笑,也点了一支烟等着。
一直烟抽完,胡允德方才看完。
他面露犹疑之色,仿佛对两件东西都不是很满意。
方寸行呵呵一笑,“我早就说了嘛胡总,不满意就不收。说实话,即便收不了,就冲你们大雅斋这种严谨的态度,以后若是有什么好东西,我还会考虑你们的。”
胡允德微皱的眉头忽而舒展开来,对吴夺说道,“小吴,这是你正式入职之后第一次出‘外勤’,你来拿主意如何?”
若不是前头已经让两拨人来看了东西,今天方寸行又把话说死了,两人是可以先行告辞探讨一番再定夺的。
但是现在不行了,不现场拿主意,这买卖就黄了。
看得出来,胡允德同样不看好小罐;对大碗呢,也不算看好,但却不能一下子否了,只是犹疑。因为他看小罐的时间短,看大碗的时间长,看完之后的表情也不一样。
关键时刻不能扭捏,吴夺直接问向方寸行,“方老师,这两件东西,我们只收一件行么?”
方寸行稍稍一怔,“行啊。”
顿了顿接着又道,“不过,价钱方面,那可就不一样了。”
“请您说说。”
“如果两件一起,那就五百万,如果只收大碗,三百万。”
“方老师,不是我想讲价啊,这差得有点儿多。”吴夺应道,“您看,我们不就是图便宜才要一只不带款儿的碗么?要我说,两件五百万的话,只收小罐可以比均价高;要是只收大碗,至多两百万就可以了吧?”
“小吴啊,你这算法是没错儿。但是,具体价格我是这样的,两件一起五百万,单收大碗三百万,单收小罐是四百万!”
吴夺差点儿没被噎着。好家伙,两件一起收你给便宜两百万,这是多想一了百了啊?好歹也是个画家,艺术品它又不怕坏,还能升值······
“方老师,你看胡总也说了,我是第一天入职,他又放权给我,再让一让吧。”
“艺术品哪能这么讲价?”方寸行这时候倒是强调艺术品了,“不行就算了吧。”
说完,他看了看胡允德。
胡允德却看了看吴夺,“真——想收?”
吴夺自然能听明白这拖音的意思,“肯定是真的啊。”
“要不我们还是下次再合作吧。”方寸行仿佛已经不耐烦了了,站起身来,手微微抬起。
“好!”胡允德一槌定音,“三百万就三百万吧!这都麻烦了三次方老师了,方老师器无二价,那么我们就照着这个收了。”
方寸行笑了笑,“胡总,这确定是你的意思?前头我已经说了······”
“放心吧,没有拉抽屉的事儿,我们都有合同呢,方老师你先看看。”胡允德说着,从包里拿出了一份制式合同,又拿出了卡尺台秤等小工具。
忙乎一番之后,货款两清。
方寸行似乎也挺满意,因为签合同的时候,他顺嘴说,正好两件一起上拍也麻烦,分头出也不错。
两人就此告辞。
开车上路之后,胡允德直接问道,“你能确定是宣德?”
“宣德官窑!”吴夺语声铿锵。
“釉质和工艺没问题,可是胎体偏粗,暗刻龙纹也有点儿走形。”
“胎体厚重是为了防止烧爆,烧成后偏粗没办法;龙纹不是走形,是因为生胚刻花,烧成后略有变化,同时,因为胎和釉膨胀系数不一致,也会加重走形的感觉。没有流釉裂釉,吹釉工艺一流,整个碗形流畅大气,断然是宣德官窑无疑!”
吴夺说完之后,蓦地发现,自己的水平好像变高了!
虽然也倚仗了听到的内容,但却已经和自己的所见所想结合得非常之好!
胡允德频频点头,“厉害啊小吴。如此确定的话,三百万,还是个漏儿了!”
早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就曾经有一只宣德雪花蓝大碗,拍出了三百多万的价儿。
这是将近四十年前!
当然,那一只大碗,从民国到现在传承有序,历经名人之手,而且还带着大明宣德年制的款儿,是任何同类雪花蓝大碗不能比拟的。
但是,还有别的参照。还有一只不带官窑款的宣德雪花蓝大碗,在十几年前,拍出了四百多万的高价。
方寸行的这只大碗,如今再怎么保守估计,那也得是五百万以上的价格。
三百万,肯定能算是漏儿。
只不过,这样的漏儿不好捡。首先因为没款儿;其次这样的东西少见,真懂的人不多;再者,它不是一本万利的漏儿,是本大利大的漏儿,需要财力和眼力的双重加持。
“德叔过奖了。”吴夺接口,“不过,我能确定没问题。”
“首战告捷!不错,不错!”胡允德又是连连称赞。
吴夺想了想,“德叔,这样的东西,其实大雅斋也不妨找个大拍行参加明年的春拍,一来大拍容易起价儿,二来也是对大雅斋的一次宣传。”
“你和我想到一起去了!回头再让章老看看,请示一下!”胡允德哈哈大笑,“万一,这大碗和那小罐上了同一场拍卖,那可就有意思了。”
“德叔,那件小罐,您怎么看?”吴夺就此接过话茬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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