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邹氏拄着拐杖，眯起老眼，被大伯娘王氏扶着走出来。
但她健步如飞的模样和拐杖形成鲜明反比，就好像下一刻她会甩掉拐杖，大步走来似的。
唐小苔看着有趣，等在原地不走了。
“奶奶，你找我？”
就连邹氏要说的话，都和自己猜的一模一样。
沙哑的老音，难掩见到白花花银锭子的激动，“这银子，是托唐家祖宗庇佑，是老祖宗赏给唐家子孙的银子。”
唐小苔心中摇头晃脑念得和邹氏同步，因为这些话，邹氏在抢夺秦氏九成绣活钱的时候也说过一遍，在自己卖出绣活的时候也说过一遍。现在，她又说了一遍。
这是只要二房得钱，老祖宗就要絮絮叨叨念一遍祖宗庇佑啊……绝了！
唐小苔审时度势，笑眯眯主动道，“奶奶，这银子当然是祖宗庇佑，才能掉下来的。要不是唐家风水好，祖坟又盖在风水宝地上，咱们哪里能有这么好运气。”
一番话一出，奶奶邹氏脸色才缓和了一些，态度也和善起来。
大伯娘王氏古怪地扫视唐小苔一眼，疑惑以前这般拔弩凶张的唐小苔，怎么突然为人圆润起来了？还知道顺着老祖宗的话头说？真是有长进，被唐家调教好了。
但王氏不知道的是，唐小苔心里打的是另外的主意。
“奶奶。”唐小苔笑得乖巧，继续道，“既然是祖宗庇佑，那这钱就得拨出九成给祖宗保管是不是。”
奶奶邹氏听着受用，抬起手就要命人收下银子。
然而，她等了半天，唐小苔就是没动静。
唐小苔继续笑道，“唐家祖宗是爷爷，那我可得把这些银子给爷爷送去，回头啊，记账记在唐家账目上。包括上回娘做绣活拨给爷爷的钱，我也得一并记上。免得以后时间一长，给忘了。”
周围人惊讶地望着唐小苔，不明白这给唐家老爷子送去，和给老祖宗邹氏拿去有什么区别。
老爷子风瘫卧病在床，都成半个废人了，连意识都没有。还不是什么事都由邹氏代劳，这银子给谁，有差别么？
只有奶奶邹氏眯起老眼，愤愤地盯住唐小苔，咬牙居然碰上了个表面白兔，背地里心肠满是鬼主意的黑丫头。
邹氏明白唐小苔打算分家的念头，只要老爷子一苏醒点头后，二房就能分家。但分家也是要分财产和田地的！只要唐富强是老爷子的二儿子，那唐富强就能带钱和一部分地走。这么多银子落在她邹氏的口袋里，到时候不用分出去。但要是落在唐家老爷子的账目上，那以后也有二房的份。
唐小苔这笔账，算得门儿清。
邹氏死死捏住拄杖柄，攥紧的老手因为气愤而颤抖。但她什么都不能表露。就算这话说出去，她依旧不占理。她总不能让子孙小辈们晓得，她想独吞属于唐家的银子。
“行。”
一个字被邹氏咬紧牙关恶狠狠挤出牙缝。表面邹氏云淡风轻，内心早就焦灼到难忍。
但还能怎么办？
忍着！
受着！
不属于她的银子，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在她手里保管，但以后都要交给苏醒的唐家老爷子，由分家的契机匀一部分还给二房。
唐小苔笑眯眯地使唤几个小媳妇搬着两筐银元宝进了里屋，远远声音传来，“奶奶！我给您放几案上了啊！账本我也记好了！一成我给爹了啊！”
前院里。
一众妇人慌成一团，“老祖宗您怎么脚软了？暑气太重，您进屋去！”
“老祖宗，您都站不稳了，赶紧回屋歇着。”
“来人，扶一把啊！”
另一边。
唐小苔回屋后，也没有把一成份的银子给唐富强，而是当着唐富强的面给了秦氏。
“娘。”唐小苔故意说给唐富强听，“这针线活也是要本钱的。绣线啊，好的缝衣针啊，一样都缺不了。还有娘你穿得衣服都是缝缝补补的，是时候换新衣裳了。豆子春芽和虎子的衣服都小了。让春芽一个小姑娘穿豆子小时候的旧衣服总是不太合适。这些银子能做的事情还不少呢。”
秦氏含着泪花，将二十两银子中的大半都给了唐小苔，捏住她手道。
“春苔丫头，知道你是个贴心的。但这银子放娘这不行。”说完，秦氏罕见地瞪了唐富强一眼，吓得唐富强自知理亏，躲在墙角不吭气。
秦氏只拿了一小份银子，叹道，“够了，春苔丫头。娘这辈子也没见过多少白花花的银子。这点够体己做家用。剩下的，你存起来。”顿了顿，“其实啊，娘早就听说你在镇上做的活计。”
唐小苔一愣。
秦氏知道？她知道什么？她知道自己是黄金铺子大老板，知道自己做了包租婆还和豆王阁合作弄了个大排档？
秦氏温柔地目光垂下，怜惜道，“你天天把林家地里的菜运去赶集卖，这路又远又卖不出几个钱。这几日你就好好在家歇着，啊。”
唐小苔笑了。
原来秦氏是指这个。亲娘还以为自己苦哈哈地做劳动力，吭叽吭叽辛辛苦苦还赚不到几个钱呢。
“好嘞娘，那我就听娘的，这几天歇在家里多喘口气。”唐小苔顺着话头干脆依偎在秦氏怀里，像是普通人家的闺女一样撒娇起来，一边撒娇一边拿眼瞧蹲在角落里的唐富强。
唐富强这回真是彻底幡然醒悟。
他懊悔啊。他赌的钱是闺女一个脚印一个脚印跑出来的辛苦钱，还是一家子女的过日子的钱。
他恨不得一个巴掌扇在脸上，打醒。
“啪——”
轻脆的大耳刮子声。
墙角根蹲着的唐富强还真左右开弓一连自扇了好几个巴掌。
出奇轻脆的掌掴声吓得秦氏连忙制止他，“孩儿他爹，晓得错就行了。再打下去，脸都得肿。”
“媳妇儿！俺不是人哎！”唐富强一边扇耳光一边皱着黝黑的老脸，痛哭流涕。
屋里春芽和虎子都吓呆了。
唐小苔也没想到唐富强居然下手那么狠，这保证还是动真格的。
一屋子人连着劝，才把唐富强劝下。
唐富强兜里没了钱，钱都交给秦氏保管，加上他幡然醒悟，今后再生出去赌坊的瘾头，也是不可能的了。
……
唐小苔出了后屋，正面撞上一栋大山般的坚硬身形。
“哎，慕容承，你晃在这里吓我做什么。”
唐小苔揉了揉撞痛的鼻子，抬起眼发现慕容承正用陌生的眼神打量自己。
“夫君。”唐小苔笑起来，“刚才多谢你了，我知道你帮我拦下了薛爷好几回。只是你这大白天的，不下地去收棉花，光盯着我瞧干啥，我脸上有棉花啊。”
无论唐小苔怎么扯开话题，就是晃不掉慕容承盯上来的狐疑目光。
这眼神，极具洞察力，就像能洞悉一切一般，令人心里发毛。
慕容承负手站在那好一会，这才沉着嗓音悠悠开口。
“扑克是什么。”
唐小苔一愣。
“啥？”
“你刚才和薛爷下的赌样，用了那几张牌，你说是扑克牌。扑克是什么。”
唐小苔这才知道什么是自作孽不可活。刚才院子里，自己竟然把“扑克牌”三个字一五一十说出来了么？这绝对是说漏嘴了，说岔了啊。
“夫君。”唐小苔讪笑开始打哈哈，“这扑克嘛，就和麻将一样。是不少人闲暇时候图个乐子的消遣游戏。夫君，你会麻将嘛，肯定不会啊。麻将都是妇人打发时间搓的新鲜玩意儿，你以前可是北方的富贵弟子，学得肯定是什么礼乐骑射的，这么接地气的东西，你学不了。”
言下之意，这阳春白雪的高大上文艺，和接地气的农家麻将扑克都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活动。北方子弟没听说过也很正常啊。
然而，慕容承没吃这套。
他仰天大笑，戏虐的笑声震得屋子颤抖，眯眸反问道，“是么，为夫见过麻将，但是单单没见过扑克。娘子你倒是说说，这扑克二字有何含义。为何起这名。”
扑克二字听起来洋气极了。
就算是不懂的人，都会下意识觉得是从西域那头传来的，怎么都不会是本土的贱名。
唐小苔继续打着哈哈，一边尴尬一边脑子疾速转动，“这扑，自然是匍匐跪地的意思，客就是异乡人的意思。扑在异乡为异客，就得守规矩，那不就是扑客么。”
唐小苔一边强行扭曲扑克的含义，一边指着外头毒辣辣的阳光大地，转移话题大喊一声，“夫君啊！这白露都要过去了，你还没把十几亩地的棉花采摘干净，回头老祖宗要是问起你来，可得罚你。我虽然是你屋里人，但也不会包庇你，要是你活儿没干完被老祖宗罚，我可不会帮你说话。”
果然。
慕容承摇头讥诮笑道，“好薄情的女人。”说完，他转身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大步走进了棉花地。
唐小苔这才长舒一口气。逃过一劫逃过一劫，乖乖！
现在慕容承总算离开了一会儿，自己就得趁着他离开的功夫，赶紧把扑克牌普及到唐家，在日落前让唐家所有妇人都中扑克牌的瘾。自己要叫慕容承相信，这农家妇人就是喜欢打扑克，扑克在农家的普及率，就是比麻将还接地气！
说干就干！
唐小苔挽起袖子，斗志昂扬地折了五十四块扑克牌，信心十足地找悠闲的三房妇人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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