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城是大颂皇都,红墙琉璃巷内住着的,都是社稷栋梁朝庭脊柱,大颂大半将种门庭和边关新贵,都把家宅安置在红墙琉璃巷里。杨六郎对此地熟得不能再熟,从小就在这里挑衅斗殴,爬墙偷看别人女眷。
但红墙琉璃巷正街两侧就有一百来户门庭,再加上两旁窄弄出入的,总共四百多户人家。要找出两年前,一个人在红墙琉璃巷走进哪家门户,换了刑部或者京兆尹也休想摸得出来,何况还有四百多户的护院武夫好勇斗狠随时关门放狗。
杨六郎坐在梁门瓮城上俯瞰红墙琉璃巷,看到了天波府内最高的那处假山,心如沸油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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闰四月初三,小雨。大梁城金水门金水河外发生了一件怪事。
入夜时分,因天上无月,河面黑暗无法看远,金水河运粟的船只都靠岸停泊。相熟的船工们相邀扎堆在船上吃饭饮酒,然后有一个外号赖三的船工,在船上朝河里撒尿时,借着映照在河面的粼粼灯光,发现船舷边半浮半沉着一具高大的浮尸。
金水河中出现浮尸体这种事,不多见也不少见,遇着了便自认倒霉,烧一束香纸,用青竹竿把浮尸推远就是了。赖三叫起同伴,在船头烧了香纸,取一根青竹竿把浮尸往河中心推去,不料浮尸一个翻身,左手紧紧攥着一杆长枪,身上还裹着半件铁甲,一最奇怪的是,这浮尸体黑黢黢的脸上,居然不是双目紧闭,而是张着一只发青发红的眼睛,仿佛一一巡视船上烧纸叩头和撑竹杆的众人。这下,十余个船工全部头都炸了,赶紧再烧纸叩头,几个反应快的,把船上的观音像关帝像财神像一股脑搬出来,面朝外排在船边,与浮尸怼了起来。半天不见河里动静,后来观音像被一个吓坏了的船工碰倒掉进河里,浮尸体才缓缓沉入水中,不见踪影。
四月初七夜,上弦半月。大梁城红墙琉璃巷又发生一件怪事。
在红墙琉璃巷打更的田跛子和李二,在子时时分,发现了一位形迹高大的怪人,提着一根长棍样的东西,从巷头走向巷尾,一路走,一路不时停下来瞅瞅两侧的门庭,似乎是想辨认门户。两个更夫追上去一看,被吓得更锣的梆子都不要了,一路嚎叫一路逃命,回家后就病倒。因为他们看到高大身形上的是一个肌肉剥落的人头,还有一只如同油灯火苗一样猩红的眼睛。
这件事京兆尹捕房的两位夜巡的捕快可以佐证,因为他们当夜巡查到红墙琉璃巷时,也发现了这个怪人,一下子还以为哪位不长眼的歹人装神弄鬼,其中一人还拔刀斩了怪人一刀。换了真人,捕快卯足劲的一刀,完全可以将人一刀扫断腰身,但斩在怪人的身上,却如中败革,只斩下了一片衣角,所以两位捕快也夺路逃命。
红墙琉璃巷里的几个酒鬼也证实了这件怪事。他们喝酒准备散摊时,听到巷子里纷扰噪杂,便起来看热闹,刚出到门口,就看到一个高大怪人手持一杆大枪,正在奋力追赶一个道士,道士边逃边喊:“欧阳宁城,有种你不用枪跟我打……”。然后两人一逃一追往金水河方向去了。几个酒鬼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将种子弟,立即拔出随身刀剑,一窝蜂随着二人追了下去,就是想看看谁那么胆肥敢跑来红墙琉璃巷撒野。还未到金水河,就看见前面一前一后,扑通扑通跳进了河里。
金水河上浮尸和红墙琉璃巷怪人的事,一传十,十传百,以讹传讹,半边大梁城都在疑神疑鬼,相国寺只好应民众要求,安排了几个高僧大德在各处设斋醮,驱鬼镇邪。
到了初十日夜,月郎星稀。相国寺大和尚惠心终于在红墙琉璃巷等到了那头秽 物。
惠心大和尚禅武双修,抡着锡杖和那头高大秽 物打斗起来。
惠心和鬼物这一架打得红墙琉璃巷里天翻地覆,几户倒霉的,门楼被拆成一堆废柴,还有围墙也撞塌几处,惠心禅师的锡杖也被鬼物铁枪崩断,危急关头,惠心用了相国寺秘传的宝树袈裟,才最终把秽 物赶入了金水河。
次日,相国寺大小和尚沿金水河设斋超渡那位生前名叫欧阳宁城的冤魂。病中的宋建阳是被刑部那班老哥们连榻带人抬到了红墙琉璃巷,从巷头巡到巷尾,从巷尾巡到巷头,来来回回。
陪同宋建阳在巷子里逡巡的除了刑部提刑司的大小衙差、京兆尹的老捕头、惠心大和尚外,还有几位红墙琉璃巷里从边送退下来的百战老将。
惠心和尚一路慢慢在前边踱步,一边把昨晚从巷头打至巷尾的经过一一细说一遍。鬼物身高几何、衣着如何、面容如何、所用兵器如何、器长几多、双方怎样劈砍怎样格挡、怎么拆了门楼、怎么撞坏了围墙,最后是怎么用佛家无双秘法赶走鬼物的,都说了,还仔细答了各人提出的问题。
在刑部衙司大堂,新任刑部尚书主持了红墙琉璃巷怪案的堂议。
佛法高深的惠心大和尚确认昨晚打架的对手用的是一支铁枪,铁杆铁刃,否则也崩不断相国寺御赐的降魔锡杖,且力大无穷,身似金刚,门楼是被铁枪直接砸塌的,围墙是被身子撞坏的。总之,不像是个人。
几个敢在夜里远远看热闹的老将,确认鬼物所使唤枪法大开大阖,全无防守招式,走的是一力破十会的路数,正是西北边关的军中枪法。
京兆尹的老捕头从巷头到苍尾,细细勘察了全部的打斗痕迹,确认江湖中最凶悍的江洋大盗,也不可能有这般大的力气,能一枪砸塌门楼,能用身撞破近两尺厚的砖墙。武器锋刃划在围墙上的痕迹,竟然如刀切豆腐。
这些,到了宋建阳这里都不重要,现在让他无从判断的只有两样。
一是摆在面前的那晚两个的巡夜捕快砍下的衣角。这片衣角上的针工和线料,是西北守军特有的毡衣,防风防砂,宋建阳把这片衣角揉搓了几下,轻轻抖了抖,就落下一些细沙。这些沙尘不是中土的河沙、不是东边的海沙。西北大漠的砂粒,经数百上千的风淘日曝,没有一丝尘粉,也没有一丝土腥味。毡衣和风沙,除非从真正从西北来,否则不会有人有心凑得这么巧。
二是宋建阳在红墙琉璃巷里转悠了那么久,那个装神弄鬼的一点气息都没有留下,就像几个月前去城西官道上勘察高御史儿子高衙内被杀一案现场一样,感觉不到那个杀手的气息。宋建阳这个神秘的天赋,在他从业三十年来,就只出过这两次差错。
宋建阳是个仵作,虽然不是读书人出身,不深究过孔夫子曰过的不语怪力乱神一语,但也不轻信鬼神之说。所以,尚书大人不管怎么开导,他就是不下结论表态。
他在暗忖,红墙琉璃巷鬼影和高衙内之死,脱不了关系。
几天过去,红墙琉璃巷未出现那头鬼物。大家都各自庆幸,以为那头鬼物已经被惠心大和尚镇压住了的时候,二十二日夜,下弦月,月光昏暗,那头鬼物又出现在红墙琉璃巷,等惠心等几位大小和尚赶到,那头鬼物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声无息在没入一处围墙之内。
这下,真正坐实了红墙琉璃巷闹鬼一事。
因为怪事发生了红墙琉璃巷,在这拨只会用拳头讲理的大老粗老爷们强压之下,的京兆尹和刑部联合办案,很快就把城外金水河浮尸和这事连系在一起,虽然找不到那位逃跑的道士,鬼物的来龙去脉无法厘清,但观音像和宝树袈裟两件佛门物件,给了红墙琉璃巷几分底气,家家户户都请了佛像。
本来新任刑部尚书打算降尊纡贵亲自躬请宋建阳出山,就打了退堂鼓。宋建阳继续在家看书睡觉,两耳不闻窗外事。
但是,就有人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在一间到处堆放着书籍的宽敞书房里,一个老人面色凝重地坐着,隔着书案立着一个面目不清的神秘人,一板一眼地报告红墙琉璃巷里发生的鬼影怪事。老人听完后,挥退神秘人,眉头紧皱独坐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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