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城市多雨。
这夜雨下得也不甚大,淅淅沥沥的,绵密而清凉,初初落去身上还不觉什么,但很快就能打的衣服濡湿一片。
远处的霓虹在深夜里还尽心尽力的亮着,在蒙蒙雨雾中变的影影绰绰,像被蒙上了一层毛玻璃——于是,连那瑰丽的色彩都变的混沌而潮湿起来。
他们住的酒店地处老城区,毗邻马路,前后都种有颇有年头的法桐。而几步外就是护城河,顺着青石条铺就的台阶拾级而下,最下方毗邻水面的地方长满了油绿的青苔。
白天经过此地时陈炽还说,这倒是个乘凉的好去处,可惜就是蚊子多。
陈冰也没有伞,就这么一路走去河边,踩着青石条的台阶一路往下,果不其然——一个人蜷缩着身子蹲在那里。
他抱着膝盖,身上是短袖的白T,大裤衩,头发不知道是被雨打湿的,焉或干脆方才洗澡还没干,总之湿乎乎的。脚是光着的,穿着酒店的塑料拖鞋,鞋底沾着一点绿色的青苔。
因为是蜷着的,背后两片肩胛骨顶的白T的布料略微凸起。虽然已经20几岁的大小伙子了,但此刻从背后看,清瘦的依然还像个少年。
他生气了。
确切的说,是她惹他生气了。
于是,就这么没头没脑的跑了出来,却又无处可去,又不敢跑远,于是蹲在河边喂蚊子。
他说,星星,别担心,以后,你还有我。
她说什么?
她几乎是张口下意识的就道:那不行,你以后还得买房子娶媳妇呢,我不能用你的钱。
……
话一出口,陈冰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果然,他的脸色,慢慢变白了。
之前眼中那点欣喜和微不可查的害羞,顷刻褪了个干净。
他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掉头欲走,却又转过头来:“娶媳妇?谁?”
他的眼珠直直盯在她脸上,似要从她的脸上寻到她内心的答案。
陈冰直起身:“小虎哥,我——”
他将手中的浴巾狠狠掼去地上,扭头夺门而出。
陈冰学着他的样子,在他身边,也抱膝蹲下来——虽说是南方的夏天,但在这淅沥沥的夜雨中,在无声的河水边,还是颇有些凉意的。
她陪他看了一会黝黑的水面,细雨绵密,很快,她皮肤上落满了细小的水珠。她碰了碰他。
他一直都没说话,好像根本没有看到她。
“回去,好嘛?”她低声问,“衣服都湿了。”
他依旧不吭声,半张脸都埋去了臂弯里,目光垂直,纤长的睫毛上挂着细密的水珠,都挂满了,却一直不落。
陈冰抿了抿唇尖上的雨水。
“是我说错话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哪个意思?”他根本就不曾扭头,眼神不曾向她转过来一下,声音是闷的,冷的。
冷到就像这夜晚的雨一样,“陈冰,从一开始,你对我就是虚情假意,敷衍了事的?你怕我会想不开去寻死,去自残,去伤害自己,所以你拿自己当赌注,拿柔情蜜意当手段,只为把我拉回正轨。”
“好了,我回到正轨了。我没有自杀,继续念书,考了大学,现在眼看也要快毕业了。”
“所以,是不是你觉得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你又可以退回去,当我妹妹,当我亲戚,当一个……”
“一个……”他的肩膀在微微发抖,腮边肌肉紧绷,“……一个可以无需再有关系的人?”
“不是的……”她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本能的否定。
“不是么?”
他喃喃,身子缩了缩,掌心更加扣紧了自己的肩头,像是一个想要极力缩回壳子里去的套中人。
“回去,这里好冷。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这一会子功夫,雨水已经把衣裳都给润的潮乎乎,她摸了摸自己凉沁沁的胳膊,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那一声小小的喷嚏,终于把他的视线给牵去了她身上——她还是白天那身衣裳,额前的头发湿乎乎贴在脑门上,一双眸子紧紧盯着他,然后,揉了揉鼻子。
好像在酝酿着,打下一个喷嚏。
她的脚上,也还是白天那双鞋子。来来回回跑了一天,鞋面上的褶皱和灰尘搅在一起,此刻又沾了雨水,看上去有点脏脏的。
以及,方才回程赶地铁的途中,鞋子的扣袢断了,她匆匆用一块创可贴给凑活着粘住了。他当时还说,回酒店后要给她买双新的。
而现在,那块黄黄的创可贴,还拧成麻花样的粘在那敷衍了事。
陈炽觉得自己败下阵来,垂头丧气的起身,垂头丧气的走回酒店——她一直都跟在身边,很乖觉的没再出声。
房间里还是暖的,即便是快捷性的酒店,即便地面上铺的是廉价的化纤地毯,但一走进暖色灯光的室内,还是感觉,恍惚一下转场到了另一个世界。
陈冰头发脸上皆是细密的雨水——陈炽走进浴室,取了浴巾兜头过去想帮她擦一擦,她却把浴巾从头上拽了下来:“还要洗澡的,不擦了。”
也是,他放下手来,却被人贴上来挎住了胳膊,“一起洗?”
她睫毛还是湿的,琥珀色的眸子莹莹发光,如常的一张木头脸,没什么过多表情。
陈炽不争气的吞咽了几口唾沫,心头忍不住有些恼怒,恼怒她一直就是这样把他当个孩子来哄——不听话了,闹脾气了,好,给颗糖吃,乖。
他挣掉她的手:“我已经洗过了,你洗。”
她不依不饶,还是抓着他:“可你全身又都湿掉了……,再洗一次。很快的。”
很快?哪里很快?
头顶花洒热水喷下来,温暖的水注顷刻笼罩了两个人,她的胳膊圈上了他的脖子,脚趾踩在了他的脚背上,两片瘦瘦的蝴蝶骨拢在他掌心之中——陈炽下巴抵在她的颈窝里,脑子被热水激的有些晕晕乎乎,心里头明明明白这是典型的糖衣炮弹,可是,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的缴械投降。
他承认,他就是贪恋这短暂的、似是被爱的假象,而宁肯去闭目塞听,掩耳盗铃一下。
是的,他就是这么没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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