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陈炽和陈冰一起去医院疗养部看望奶奶。
陈老太上回在心脏上安装了个支架,术后恢复的很好。他俩拎着水果和点心去的时候,老太太正骂人骂的起劲。
就是人家护士专业素质杠杠滴,任老太太骂的嘴角的唾沫都淌下来了,照旧笑眯眯的拿纸巾给擦拭干净。
陈冰打小就不被奶奶待见,眼下更是早就被老太太忘去了脑后。况且她嘴笨,也就不戳眼前头碍眼,回回来都是帮忙打扫卫生晾晒床铺干点力气活。
嘴甜卖乖的活都留给了陈炽,毕竟奶奶只有看见自己大孙子才高兴一点。
陈炽就见陈冰拿了抹布端了水盆在擦病房的窗子,她扎着马尾,橘黄色毛衣袖子一直撸到了胳膊肘之上,身高不够,就跳来着凑。把窗子一片片都擦到亮晶晶——阳光透过干净如新的玻璃照在她的身上和脸上,似乎整个人都被笼上了一层温暖的颜色。
特别是那双眸子,琥珀色的,在阳光下闪着琉璃样的光彩,熠熠生辉到他胸口禁不住的一暖。
有手指戳了戳他额头——
陈炽方回过神来,见是奶在瘪着嘴瞪他。
老太太一双昏黄的眼珠,竟像是能一直看到他心里去——陈炽居然顿时有点脸红了,不好意思的摸了把后脑勺,到底掩不过心中喜悦,还是忍不住扯了奶的一只袖子,凑过去偷偷耳语:“奶,跟你说个事儿——”
他一字一句,说的即清晰又慎重,“我和星星在一起了。”
话一出口他居然又脸红了!居然TMD脸红了!嘿嘿嘿一个劲的搓着手手,隐忍不住的,视线又飘去窗口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
“奶,”他眼睛望着她,里面充斥的是满满的欣喜,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星星特别好,对?”
“我们是可以在一起的,对?”
然后,他就被“啪”的一下拍了下头。
被奶打的。
陈老太现在虽不认人,但手劲却和以前没差,甚至就打人来说还要更疼些。
奶奶可是从小到大连根手指头都没舍得戳过他——陈炽登时就委屈了,抱着被打疼的脑袋:“奶……”
“哎吆,吹吹,吹吹。”老太太又颠颠扒着他脑门,呼呼吹开了气。
护士说陈老太现在人虽糊涂,可是又时候又门清的很,例如昨个午饭吃了饺子,她就老惦记着。今天中午就问:“怎么没有饺子?”
护士哄她:“有,正在煮,待会就端来。”
待会?待会一般也就忘了。
其实按理说,这种医院疗养部,或者干脆叫疗养院,一般都是国家干部才能享受的待遇。但得益于长子陈阳辉的烈士身份,有关领导特批,陈老太作为烈士父母可以享受疗养待遇,而且费用已经酌情进行减免,这其实也是相应减少了次子陈阳华的赡养压力。
陈老太在疗养院被照顾的不错,涂芳每周都会过来一趟帮忙给老太太换洗衣物,陈冰也来帮过忙。不过陈老太对母女俩都没啥印象,独独就是记得陈炽——今就是,放以往提两次也就忘了,今天却是始终念念不忘,拉着陈炽的手,去找护士:“闺女,饺子呢?”
护士都要被她念怕了,问:“陈奶奶,没吃饱啊?”
“吃饱了。”陈老太一手牵着大孙子,瘪了瘪嘴,指了指,“可我大孙子还没吃呢,我大孙子最爱吃饺子,鲅鱼馅的。”
陈炽一脸哭笑不得,跟护士暗暗摇头。护士心领神会:“哦,那我带他去吃,鲅鱼馅的。”
陈老太恋恋不舍的松开大孙子的手,临末了又偷偷拉了他一把,凑过去跟大孙子耳语:“小虎,多吃点,好吃。”
又问:“小虎,你明个还来不?”
老太太缩缩脖子,放低声音,脸上露着狡黠的笑容:“明个还有饺子,奶偷偷给你留几个。你过来偷偷的吃,不要让别人瞧见。”
陈炽眼底一热,嗯嗯着使劲点头。
离开的时候,陈老太一直扶着个四脚拐杖,站在枯黄一片的草地上,一个劲的张望,脖子伸的老长——
陈冰艳羡:“奶也就记得你了,真好。”
她又回头看了奶一眼,神情露出几丝惆怅,“小时候奶可没少骂我。现在,她都不骂我了,都是去骂护士。可我居然还想让她再骂我一回。”
陈炽不敢回头,只胳膊一伸,把她夹在咯吱窝下:“还有人故意找骂的?”
“最起码,”她叹口气,“被人骂,说明还有人记得你。”
远处夕阳西落,那一大片天空像被涂抹了淡淡的胭脂,在这样萧瑟的北方的初春,露出了罕见的粉色。这颜色似乎把人的眼睛和脸庞,都裹夹上了温柔的触感——陈炽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耳朵。
确切的说,是她左耳上的那道浅白色的伤疤。
的确,能被人记得,是件多幸运的事。
变故发生在第二天清晨。
不知道为什么,陈炽这一晚上睡的格外的不踏实,翻来覆去,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
他梦见奶颤巍巍从上衣口袋里给他掏饺子:“饺子,好吃啊,小虎。奶给你留的,快吃。”
那饺子都破了皮,黏糊糊的沾了一手。
他好像变回了小时候不讲理的蛮横样子,一屁股坐地上:“丑死了,谁要吃!”
奶也好像变年轻了,一头花白的头发变成了黑色,蹲去地上把他抱在怀里:“不吃饺子不吃饺子,那奶给小虎做大黑鱼好不好?小虎最爱吃大黑鱼!”
他破涕为笑:“大黑鱼!小虎最爱吃大黑鱼!奶给做大黑鱼!”
奶转身走了,张罗着去给他做大黑鱼。
他却茫然四顾,从地上爬了起来,四周再无人声,白茫茫一片,只余他一个。
“奶奶,”他小声叫,有点害怕。又叫,“爸爸,妈妈……”
身边跑过来个小姑娘,怀里抱着个布娃娃——瘦汀汀的,头发黄黄的,扎着根细溜溜的辫子。脸上不是什么讨喜的神色,挺木讷的,唯有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是亮莹莹的。
他认得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害怕:“尾巴~~”
她瞥了他一眼,神色木然,抱着娃娃转身又跑走了。
“星星,星星~!”他想去追,她却转瞬就消失在了白雾里。
他才八岁,一身的肥肉,胖乎乎的,平时总是皮猴子一个无法无天,眼下却害怕的偷偷拿手背抹起了眼泪。
却不敢哭出声音。
陈炽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枕头都被汗湿掉了。
他竟是出了一身的汗,看看床头的闹钟,才不过早上六点钟。身上黏答答的很难受,他正考虑要去冲个澡,房门声就被急迫的敲响了。
是小婶。
陈冰也被叫起来了,正披着衣服拉开房门。
涂芳看了眼女儿,又看了眼侄子,吞了口唾沫,竭力稳了稳心神:“小虎,星星,你们听我说。方才疗养院打来电话,说你奶——”
不知为什么,陈炽满身的汗,顷刻间就冰凉了!
陈冰:“我奶怎么了?”
涂芳现又吞了唾沫,才能艰难继续,“说你奶,她去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