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四十。
位于城市北郊的的城乡结合地,路两边多是稀稀拉拉的房子和庄稼地。
路灯亮的不多,但路上车还不少,多是货车和双排。
刚刚经过一个上坡,呼出的热气喷在围巾上,潮乎乎的一片。脸颊已经被冻得发木,陈炽腾出一只手把围巾拉下来一点,口中呼出的白气顿时在胸前延绵不绝。
这寒冬腊月里的半夜三更,当真冷到给力。陈炽庆幸自己幸亏穿上了小婶给自己织的新毛裤,否则还真顶不住这大半夜的冷风。
可即便如此,膝盖到小腿那里早就麻嗖嗖一片,戴着手套的两只手,指尖更是早没了感觉。甚至连被汗湿的额发都眨眼就冻上了,楞像是涂了发胶一般,硬邦邦的戳着。
冷。
他是三点钟出发的,自行车骑了40分钟。就是这个地方当真远,他第一次也不太熟悉路况地形,几个岔路口都得停下来现翻地图。
好在又二十多分钟后,借着昏黄不明的路灯以及天边微不可查的一点薄明,陈炽终于抵达目的地——陇集镇生猪定点屠宰场。
都过去一周了,尽管蜂蜜猪油是日日的涂抹按摩,可陈冰那一手的冻疮,只能说是略有好转。伸出来还是红红紫紫的一片,甚至这几天天气略转暖,她痒的更厉害了,又生生挠破了好几处。
陈炽觉得这法子见效忒慢。
冻疮这东西,不是什么大病,可是陈冰干的活是靠手吃饭的。她虽然不说,但他一看便知,她心里是着急的,也盼着能快点好。
陈炽去问中医馆的徐姥爷,说想讨个特效药,徐姥爷笑话他,说非一日之寒又哪来的病去如山倒?
不过,老爷子看他特认真的份上,说,可以试一试猪脑。
猪脑?
对,新鲜的猪脑,和白酒按比例调制,涂在患处。如果不是特别严重的,一般三天就起效。
徐姥爷说这是个民间的老法子了,不过现在用的不多。毕竟怪麻烦。
陈炽不怕麻烦,只要管用就行。
他跟人打听哪里可以买到最新鲜的猪脑。人家说:屠宰场喽!热乎出炉第一份。
他还打听到说屠宰场都是半夜开工的,所以想要能买到最新鲜第一手的,得大半夜的就得去排队候着。
所以他就来了。
就是他一个城里长大的孩子,屠宰场这种地方真心平生头一回涉足,半点头脑也摸不着,就瞧着有不少人聚集在一处,打听了下都是来等着买肉的,于是也就跟着一起等。
就是冷哈哈一直等到快5点钟,天都快亮了,人家都大车小车的装车走人了。陈炽特白目的转了一圈,拽住一位貌似屠宰场的工作人员:“师傅,我想买猪脑,哪里有卖?”
“猪脑?”那工作人员有点疑惑的瞥了他一眼,估计觉得他怎么也不像是肉贩子,不过还是问,“你要多少?”
“我……”陈炽想着,徐姥爷叮嘱说,说必须是新鲜的,那就只能买当天的,明天的明天再来买就是了。
他说,“我买一个。”
工作人员张手就把他轰开了:“没有。走走走,都卖完了,关门了。”
陈炽:“……”
方才他看那些贩子们都是成车来拉肉的,下水之类的也都是打包一起的,但的确没瞅见猪脑。
好在他紧跑几步赶上一个贩子:“大叔,我想买猪脑。这……这是都卖完了么?我咋没瞧见啊?”
那贩子也是正经盯了他一眼:“你要多少?”
这问题问的他都不太敢答了,不过还是回答:“一个。”
“切~”那贩子都乐了,“我还以为多大的主顾呢,你说你就买一个,巴巴的跑这里来干嘛?你就要一个,人家这也没法卖给你啊。你说你这小伙子,大冬天的跑这来受罪,骑自行车来的啊?”
陈炽觉得自己可能是闹了笑话,握了握自行车把:“嗯。”
那贩子倒还算热心,撸起袖子看了眼手表:“你说你这一趟,到底年轻啊,闹不懂。这么着,你现在赶去木樨的农贸市场,有家专卖猪头的,他那里就卖猪脑,也都是每天从屠宰场进的货。你要是骑的快,估计还能赶上。”
陈炽问清楚了路,围巾一围,手套戴好,脚下一蹬,变速车飞快窜了出去——就是这眼瞅着天快大亮,去往农贸市场这一路上,居然车流络绎不绝!
城乡结合地的道路偏窄,一个三轮车擦着他的袖子就这么哐当了过去,把陈炽吓了一跳,吞了口唾沫。听方才那贩肉大叔的意思,木樨的农贸市场算是批发市场,每天开市的特别早。他生怕自己去的晚了,脚下不由加快了速度。
就是路上挤挤囊囊的,一个下坡陈炽本来骑的万分小心,结果前方一个挑扁担的大婶,一肩挑了两头鹅,一肩挑了一桶小米。陈炽一直盯着她呢,生怕蹭着那两头大鹅或者被鹅给伸嘴拧了——
结果临到近了,大婶估计觉得累了,扁担一转,换了个肩——陈炽一下避让不及,车把一拧,直接在路边沟里摔了四仰八叉……
头顶上还顶着鹅毛的陈炽,终于在农贸市场找到了卖猪头的摊主牛老四。
牛老四听到他要买猪脑,眼珠子一转,说不巧,今个全卖完了。要不这样小伙子,你要实在想要,明个一早,我给你留一个。
陈炽一听,晦气一扫而光,千恩万谢的走了。
第二天一早,顶着一身寒气再次赶到市场的陈炽终于花20元买到了一个猪脑——这东西白白的,也就巴掌大。他小心包好揣去怀里,一路上蹬车都觉得特有劲!一点都不累!^_^"
一路兴致高昂奔回家,路过徐姥爷的中医馆,本着一丝不苟的精神,进去去请徐姥爷过目了一下。结果徐姥爷说:“你这副猪脑放了足有三天了,颜色都白了,效用已经不大。不如做菜吃了算了。”
陈炽:“……”
木樨农贸市场专门贩猪头的牛老四,碰上了个说硬不硬说软不软的钉子——那钉子就戳他摊子前,也不吱声,就站那里默默的瞅。
那钉子挺高的个,看脸面是个怪俊俏的小伙。看手面,更是个没下过力气的主,估计还是个正念书的呢。
那钉子昨天跟他买过一个猪脑,今天又来了。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猪脑递给他,他却不肯接——就抿着嘴,不接,也不说话,就这么瞅着他。
话说这钉子一双薄薄的眼皮,这么板着脸的时候,虽不能说凶,但是瞧着也不大好惹。
牛老四心里就有点打怵:“今个不要啦?亏了我还一直惦记着给你留着。”
钉子还是不说话。
牛老四就不理他,奈何不理他,他就钉子一样就戳摊子前头,那么大一人,未免有些打眼。旁边就不少人瞅过来——牛老四被瞅的没法,猪头脱毛都脱不利索了,过去偷偷拽了钉子的袖子一把,声音压低:“大侄子,真不是我不卖给你。我这里的猪脑都是有数的,提前好几天就有火锅店来都预定好了。我哪里还有多余的给你?昨个给的还是我家里自留的,想着你大冷天的跑一趟不容易。”
钉子表情没啥变化,只说:“我要新鲜的,就一个。明天还来,也是要当天的,就一个,”
“哎呀,怎么跟你说不通呢?真、真是早好几天人家就都订好的了,我做这生意好几年了,最是讲诚信了。否则还怎么做买卖啊。这是批发市场,我手里的客源都是老主顾了,我这总不能……对?”
钉子于是又不吭声了。
继续戳那默默瞅。
又被瞅了一个多钟头后,牛老四败下阵来,拽了钉子的袖子,把他拎摊子后头去:“服气了服气了!新的,刚开瓢的,你赶紧踹一个走!可别戳这给我当门神了……”
钉子张嘴:“明天我还来,还要。”
牛老四无语的翻了个白眼:“给!给给给,怕了你了!”
昨晚上加班,今早上陈冰醒的迟了些——她是被一阵清凉的触感给弄醒的,与此相反的是空气中涌动着一股浓烈的味道……
像是酒?
她恍恍惚惚睁开眼,下意识的想揉揉眼,就被人抓住了手:“别动。”
“别动。”陈炽说。
他跪在她床跟前,手里端了碗肉粉粉的不知道的啥东西,正拿勺子一点点往她手背上涂抹。
一层一层,一遍一遍,涂抹的既小心又细致。
“这什么东西呀?”她问,嗓子眼里还带着刚刚睡醒的模糊。
他抬头笑了笑:“秘方。”
涂抹完毕,他又拿自己掌心给她捂了一会,然后再用保鲜膜给一层层包裹起来,“20分钟后再解开,一天抹两次,晚上你下班临睡前再抹一次。应该很快就会好的。”
他跪在地板上,额前的头发上不知是汗还是化掉的冰,有些湿漉漉的。
眉毛上还有没完全化掉的冰渣——如果再观察的仔细一点的话,能看到,他额角青了一块,那一块的皮肤,泛着晦暗的青黄色。
她忍不住拿已经包成木乃伊的手,碰了碰他额角那块地方:“怎么了这是?”
“啊?”他恍然未知,自己也抬手摸了摸。
这一摸,陈冰看到,他的手,皮肤也呈现出一种再熟悉不过的红紫色——他做什么了,怎么竟也生了冻疮?
“哦,不小心撞哪里了,没事。”他全然不以为意,握了握她的手。
“这回这秘方肯定管用,”他冲她神秘兮兮的眨眨眼,“这几天我都回家来住,一定给你治好。我还就不信了。”
陈冰脸朝墙那侧偏了偏。
他很敏锐,以为她还是困。立刻小心把她的手放去被子里,小声:“时间还早,你再睡会,待会我叫你。”
她脸始终冲着墙,点了点头。
床头灯被拉灭了,脚步声窸窣着渐远,房门被轻轻关上了,她小小的屋子重新陷入了黑暗宁静。
陈冰躺在床上,克制不住的一脸的湿意。
心口像是被撞开了一块,这一下来的太措不及防了——
她竟是不争气的,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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