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郭英义和杜济向长安派人求援之时,崔氏兄弟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作为剑南节度使,真正能够控制的只有成都周边以及金牛道的几个州,根本无法阻断荔枝道。
郭英义杜济两人将兵力全部集中于渝州,足以保证这条入蜀通道的畅通。
崔宁知道这么等下去便是坐以待毙,他已经丧失了主动权,必须亲手将它夺回来。
他与兄弟崔密率领团结营倾巢而出,只派一些弱兵残部在渝州城下挑衅,企图诱使对方提前与他们决战。
然而这种计策对郭英义和杜济没有作用,他们对团结营的实力知根知底,况且两位也不是敢于冒险贪大功之人。他们只要龟缩在渝州城后面保证入蜀荔枝道的安全,李嗣业自然会派精锐优势兵力前来平叛,这样的功劳才是十拿九稳。
崔宁崔密攻城失败后,终于确定事态不妙,慌忙撤回成都去,并且大量征调囤积粮草,朝廷大军一旦到来,他们也只有龟缩防守的份。
十月底,臧希宴率军来到渝州,三方汇合之后确定了一致领导权,开始沿着蜀中盆地向成都进发,最终列阵于城墙之下。
崔氏兄弟在成都城内的根基也算不上稳固,团结营内的基层军官们普遍对于他们能否掌控蜀中不抱任何希望,自从决定叛乱一个月以来,他们的势力范围依然是辐射成都周边两百里,更何况长安方面已经亲自派兵下场,小小的胳膊如何能够拧得过大腿。
臧希宴不止打仗非常溜,操纵人心也是一把好手,他率兵进入成都城下后,并没有直接攻城,而是派兵卒们连续不断进行喊话,又派人向城内发射布帛通信。
布帛的内容不乏有几分李嗣业自责的意味,雍王说自己不了解蜀中的情况,在军中设立参谋制度本该循序渐进,致使蜀中高层做出过激反应,他不但不会追究团结营广大官兵,就连崔宁和崔密兄弟也会从轻发落。
团结营不少兵卒和基层军官都捡到了这样的布帛,等信息传到崔宁崔密这里,整个团结营已经都知道了。身居高位者最大的劣势就是信息传递的延迟太长。
崔密拿着缠着布帛的箭矢来到兄长面前,神情凝重地说道:“兄长请看,这是围城军队今天晚上射进来的。”
崔宁把帛书上的内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通,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崔密在旁边试探地问道:“兄长你看,雍王是不是有意放我们一马。”
“骗鬼呢,”崔宁用手掌拍着案几痛斥兄弟这种不坚定对敌人抱有幻想的行为:“拦截朝廷派员,拥兵自立,哪一条不是杀头的大罪,李嗣业可不像李唐皇室那样软弱容易糊弄,他可是有杀伐之心的!他已经派大军来到了城下,可想而知这件事有多么严重!”
“你我一旦听信了他的话,撤去防御,出城投降,剥掉兵权被送往长安,到时候那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崔密叹了口气道:“你我二人倒是不相信朝廷的鬼话,但是保不住麾下的兄弟们会相信。”
崔宁顿时脑门一凉,冷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敌人射进来的箭矢不止一支,有成百上千支裹着布条的绢书落在城里。其它的都让兄弟们给捡到了。”
“混账!完了!”崔宁歇斯底里地跺了几下脚,继而仰天长叹:“难道你我兄弟今日竟要丧生在这成都城中吗?”
他突然转头对崔密问道:“团结营中有多少人真正对你忠心耿耿?可以不惧敌军的分化诱惑。”
崔密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含糊地说道:“三千,不,两千!”
“我麾下也有一千牙兵,趁着某些人没有反水开城门之前,你回去收拾一下金银细软,我也带走一些东西,我们领着这三千人去投吐蕃,借吐蕃之力抢回蜀中。”
“等等。”崔密糊涂地问道:“去投吐蕃他可能会接纳我们,但他们怎么会帮助我们夺回蜀中,对吐蕃没有好处的事情他们肯做吗?”
崔宁哼笑一声:“当然不肯,我以蜀郡以西保宁都护府十余州和十三羁縻州为条件换取吐蕃赞普出兵的条件,同时名义上归顺吐蕃,接受赞普的册封。”
崔密惊惧地张大了嘴巴:“你这是要卖国求荣,甘当国贼?”
“甘当国贼是不假,但我是卖国求生,如果你兄长我不投靠吐蕃,完全就是死路一条。我不过是要借吐蕃的势力保存我自己而已。”
崔密无法对兄长的行为进行斥责,不管何时他们都是永远绑在一起的难兄难弟。
他立刻下去召集部将,把一些亲信和他们的手下集合起来,只等崔宁一声令下,便要从成都城的任意一城门撤走。
城中团结营内部人心惶惶,底层军官们不知道崔宁心中如今是个什么想法,他们暗地里不知道商量了多少回,得出的结论是绝对不给崔宁陪葬,但也要给他亲自投降的机会。
他们等了大约五六天时间,臧希晏率领的雍军也放心地在城外等候,他们知道崔宁如果负隅顽抗,城内的多数兵卒都不会跟着他走。
突然的消息发生在十六天之后,突然之间崔宁的牙兵营和崔密的亲信部队一夜之间从城中消失了。
崔氏兄弟逃走之前封锁了消息,只有他们二人和身边的几名亲信知道,他们假装制定了一个夜袭敌军的计划,然后集结起来三千名亲卫在节度使府邸后院,从北门方向迅速出城,朝着雅州方向逃窜。
兄弟二人逃走的第一天还没有被人发现,成都城中的军队还在按部就班地巡逻城墙,但将领们很快发现他们找不到了主帅,前往节度使的府邸还受到了管事的阻拦。但精明的将领们很快察觉到了反常,在这个兵临城下的紧张局势下,崔宁崔密兄弟之前日夜在城墙上巡视,现在长久不露面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这些将领中有一人名为张献诚,在剑南军中属于老资格,但由于其父张守珪过早被朝廷贬斥,他没有沾到父辈的光辉,在军中的晋升之路比较缓慢,还只是团结营的行军司马。但由于其资格够老,在营中说话还是颇有份量。
张献诚意识到不对劲,又看到管事眼神闪烁,便软硬兼施询问道:“崔管事,现在不比往常,朝廷大军就在外面的城墙下,崔大夫和崔军使不出来主持局面,将士们就会军心不稳,一旦破城这个责任是我能担得起还是你能担的起?到时候军队进入节度使府邸,你是不是照样人头落地。”
管事哼声反驳道:“难道多等一天就会被攻破城池,阿郎养你们这些将军是干什么吃的?”
“你懂打仗吗?知道不知道什么是兵败如山倒!若是朝廷大军攻进城中,不止我们这些人性命难保,你的脑袋也要搬家!”
管事吓得打了一个寒战,胆怯地看了看张献诚身后按捺着怒意的几名军头,连忙将张献诚拉到了一边,低声说道:“并非我不愿意透露,只是人多嘴杂,我怕传出来惹下大祸。”
“不说灾祸更大,现在只便告知我一人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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