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被铁丝网简单围起来的平坦屋顶, 除了混凝土外什么也没有,风和周围的环境一样单调,当世界都变得简单化的时候, 对峙的两个人就格外明显。
伏黑甚尔站在里天台边不远的位置,手上拿着一把形状怪异的短剑, 那甚至不像是剑,剑刃处看起来像是被切割成多角面的宝石。
家入硝子对上了他有些锐利但沉寂的双眼,往日里偏向于墨绿的虹膜在现在看上去竟和夜色相差无几。
【你能够飞行。】家入硝子听见自己这样说。
随即他反应过来, 这句话并没有被说出口,而是借助于一种心理暗示这类的印象, 向对方的意识中灌输进去。
这应该是魔术的一种。
伏黑甚尔先前走了两步,视线一直停留在硝子身上,等真正走到边缘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不,我做不到这一点。”甚尔稍微抬起头, 说,“我没有那种憧憬,你的暗示对我没什么作用。”
伏黑甚尔的这句话换来的是一声有些短而急促的命令, 还是“家入硝子”的声音——
【你要去飞。】
硝子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声音里还能酝酿出如此复杂的情绪, 这条指令是由愤怒和惶恐组成的,前者居多。
他将这条指令重复了三次。
伏黑甚尔无动于衷, 他依旧冷静, 或者说是冷漠。
【既然注定会死去, 为什么不死在这里?】依旧是“家入硝子”的声音,他说, 【我看了无数个‘你’的无数次死亡, 所有的世界里都在重复着同样的事——伏黑甚尔, 你活不了多久了。】
听到这样笃定的话,伏黑甚尔反而笑了,一开始笑得很真诚,不知道是那一刻开始又带上了显而易见的虚伪,之间转变速度快得像是肉眼产生的错觉。
他朝空中的人伸出左手,也不辩解,只是说:“硝子,过来。”
家入硝子估算了一下他们的距离和高度差,由于周围高楼的密集和参差,依照伏黑甚尔的身手,他其实完全可以自己弹跳到自己身边,然后降落到略第一层的另一栋楼顶。
但甚尔就是站在原地,用有些轻浮的笑容等待着。
僵持了大概有半分钟,漂浮在空中的身影真的聆听了这个请求。
他开始“坠落”。
等他的指尖够到伏黑甚尔伸出的左手心的时候,甚尔向前半步,将他拽了过去。
伏黑甚尔给了他一个简短的拥抱,在这股暖意里,一股浓厚的快要实质化的难过突然涌了上来,家入硝子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压制得无法呼吸。
这种难过是伴随着胸口传来的剧烈疼痛,当他低头,发现之前的那把奇怪的短剑正插在他的胸口。
是左心房到大动脉的中间,心脏的位置。
【疼痛会给你活着的实感吗?】他问。
“不会。”
【那么被需要呢?】
而伏黑甚尔只是将那柄剑插得更深了些,亲吻了他的额头:“对不起啦,硝子。”
疼痛只有一瞬间,接着就是无休止的空洞。
伏黑甚尔拔出了那柄短剑,没有支撑的悬浮者向后跌去。他的身体穿过了钢丝护栏,没能有半点挣扎地向酷似虚假星空的霓虹灯街道坠落。
这次换他来仰视天台边上的男人。
【那就坠落。】
这是家入硝子醒来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硝子的意识逐渐转醒,同时,思考的能力开始被未知剥夺,行为模式开始简化。
当家入硝子睁开眼,看见半条胳膊搭在自己腰上的男人时,他的脑海里只剩下天台上他略带轻浮的笑容和那句抱歉。
很自然的,他将男人的胳膊挪开。伏黑甚尔破天荒的没有醒,不过就算他醒了硝子还是会做接下来的事情。
家入硝子坐了起来,很熟练地跨上他的腰,稍微附身扣住伏黑甚尔的脖子。
然后开始用力。
越用力,虎口处传来脉搏的跳动感就越明显,伏黑甚尔似乎已经醒来,但他没有动,甚至躺平了让硝子坐得更稳些。
家入硝子现在处于明显的饥饿状态,在自保的渴求下,咒力自觉运转,强化了「反转冲动」下本身就加大的力气。
伏黑甚尔被他按进枕头里,身体在缺氧状态下本能的轻微仰起脖子,试图保持气管的畅通。
“你会对我道歉吗?”家入硝子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被按在身下的男人试图敛下脖子说些什么,但喉咙被遏制,能发出的只是一些含糊不清的,快要咽气般的小声嘶鸣。
硝子稍微卸下一点力道,在伏黑甚尔反射向上呼气的时候重新掐拢,并且用可以直接捏断人颈椎的力气把他的头摁进枕头里——这是作为咒术师的家入硝子无论如何也达不到的力度。
床头发出一声闷响。
硝子俯下腰,在与手下力道截然相反的轻柔语气中贴近他的嘴角。
他是真的很喜欢这道疤,包括疤痕带来的已经成型的,稍微粗粝的触感。
是平整人生中永远充斥着血气的勃勃生机。
“我绝对不会去看你的「未来」。”他承诺,“所以,你也绝对不要对我道歉。可以做到,甚尔?”
伏黑甚尔从来不是体贴的人,他似乎从小就无师自通如何在糟糕的环境下让自己好过,即使在现在他也只是觉得好笑。
瞧这个小疯子是谁呢。
然而真正发疯的也不止一个。
窒息中,伏黑甚尔张了张嘴,喉咙发不出声音,唇形倒是可以清晰的读出他打算说的话。
家入硝子读懂了这句话的意思,他松开手,向下坐了点,手顺着腹肌向下探去。
“缺氧状态下的神经介质相互影响,对。”硝子感受到身下人大腿肌肉绷紧,呼吸也变得粗重,“其实我以为你会生气呢,甚尔。”
伏黑甚尔觉得嘴里似乎有血腥味,不知道是从嗓子眼冒出来的还是之前被咬破的舌头还没恢复。
即使硬着,甚尔的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看了硝子片刻后,反问他:“所以你现在需要去浴室解决一下生理问题吗?”
“不用。”硝子把睡衣脱掉,对方的体温逐渐升高,碾着彼此的那东西的触感也越来越明显,他垂眸清了清嗓子,“我之前说的话你都记住了。”
“放心。”伏黑甚尔瞥了他一眼,“我不会道歉。”
他笑:“绝对不会。”
***
卫宫士郎敏锐的察觉到气氛很微妙。
与中午相比,现在坐在桌对面的两个人都不太对劲。
这具体表现在伏黑甚尔先生脖子上青紫到几乎发黑的手印,和家入硝子先生一直走神,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很好懂,从某种方面来说又很难懂。
于是士郎很机敏地以洗碗和休息为理由,离开了两个人的视线。
这种观察与被观察者的立场调换让家入硝子觉得有些神奇。
“卫宫士郎为什么躲着我?”硝子感叹,“他完全没有「派遣员」的自觉啊,埃尔梅罗二世很不得把我拴在眼皮子底下……时钟塔到底想干嘛?”
“你要是在他睡觉的时候去掐他的脖子,他会跑得更快。”
“我不是道歉了吗?”硝子义正词严,“你也没什么意见,请不要事后翻旧帐。”
说起这个硝子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尤其是在他稍微清醒之后。
按照「看见」的,不论是说着反正你都快死了那还不如死这里的“家入硝子”,还是说着对不起的“伏黑甚尔”……
都不太真实。
硝子清楚自己的性格,也算是稍微了解伏黑甚尔的性格,他们两个都不像是那种人。
伏黑甚尔无论如何也会死的话,那就死掉好了,硝子不会去挽留。
家入硝子无论如何会被杀的话,那就杀掉好了,甚尔不会去道歉。
所以硝子醒了之后下意识用稍微有些粗暴的方式先确定下来,不管那个未来是不是一定会抵达,他绝对不会去看伏黑甚尔的未来。
这是前提,在这个前提下,硝子没有把「看见」的内容告诉伏黑甚尔。
就这样,十五天很快过去,幸而家入硝子有些不稳的状态在第十天左右就开始恢复,等到他们出发前往观布子市的时候,硝子基本上已经可以保证自己的正常。
重新让理智占据绝对上风的感觉让他松了口气。
顺便感叹了一下,在某种程度上,伏黑甚尔在现阶段真的是相当适合他的人。
是毫无心理压力的适合。
他们很快到了观布子市。
最先下车的是在这段时间已经锻炼出坚强心智的卫宫士郎,他对观布子市不熟,按照时钟塔的信件,似乎虚数空间的范围会扩及全市,随便哪里下车应该都可以。
而就在稍微向前走了一段路程后,卫宫士郎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
街上空无一人。
“这应该是已经进入到虚数空间了…………”卫宫士郎转头说,他的尾音被诧异打断,含糊地吞进肚子里。
原地只剩下他和面前神色不明的伏黑甚尔。
家入硝子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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