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传在照顾重伤的龙女, 谢青鹤便御剑巡场,将战场都打扫了一遍。
最先把伏传吞进肚子里的银色大蟒,再是稍小一些的黑蟒, 另外还有被谢青鹤剑气团灭的十八条杂蟒,加起来就有二十条。然而, 这地方邻近武兴城, 气候地形都不该是蟒蛇出入栖息之处, 怎么会有这么多蟒蛇?
谢青鹤把所有蟒蛇都搜了一遍,不意外都找到了将它们炼成傀儡的玉甲片。
细看之下,甲片的符文与那条吞吃铁石的蟒蛇不同, 都是驱使蟒蛇傀儡拼死斗杀的符文。
谢青鹤将蟒尸堆砌一处, 以天火烧成灰烬。一场混战之后,山林中被误伤的野物也不在少数,谢青鹤还有心思捡了几条被蟒蛇或是龙尾扫死的野羊、山麂子, 准备带回家吃。
哪晓得刚刚回到小木屋,他就察觉到气氛有异。又出什么事了?
屋子里乱糟糟的, 奄奄一息地龙女睡在榻上,伏传并不在家。谢青鹤马上意识到,不止伏传不在, 被他放在门前廊上的石步凡也不在——阿寿也不见了?!
“你主人呢?”谢青鹤直接去摇昏沉沉睡着的龙女。
龙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赤金竖瞳涣散无光, 半晌才答道:“他说, 去找阿寿。”
伏传离开之前显然给龙女交代过了,但龙女伤势太重, 自己也在迷糊中, 很难跟谢青鹤说清楚。
石步凡和阿寿不可能随便失踪,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谢青鹤也全无头绪。他感觉不大好,急切地想要找到伏传。于是他给龙女留了几瓶伤药,又把捡回来的野物邻进屋子,叮嘱龙女自救,便匆匆御剑离开。
谢青鹤在伏传的慕鹤枪里放了一道剑气,这时候还是循着剑气的方向去找伏传。
然而,让谢青鹤意外的是,他刚刚追出山地,踏入人烟渐织的村庄,剑气给他的回馈就消失了。
这让谢青鹤更着急了。
剑气不会凭空消失。要么是被强力击散,要么就是陷入强力圈障,主人才无法感知。
这只能代表小师弟遭遇强敌!
谢青鹤火速掏出三枚古钱,起卦欲占,铜钱在指尖竖起,不阴不阳。
此事不祥。
谢青鹤心中忧虑,反而迅速冷静了下来,心念合一,强行再占——
指尖铜钱竟然直接化作齑粉,洒了满手。
他站在原地,只觉得天地茫茫,竟不知道该往哪里追。
片刻之后,谢青鹤御剑而起,直接飞回龙女栖身的小木屋,将昏沉沉的龙女再次摇醒:“你与主人能共情共知,他如今在什么地方?你知道么?”
龙女对他也不记仇,听他问话就老老实实地去感知伏传的下落,赤金色的竖瞳充满了困惑。
“你只须说,他看见什么,听见什么。”谢青鹤也修炼过驯书,知道驯兽时与驭兽共情不会有很明确地答案,有时候只有感觉,或是共享一些知觉。需要自己去提炼判断得到的情报。
龙女现在伤得奄奄一息,脑浆子都被谢青鹤刺了个对穿,未必能准确给出伏传身边的情报。
“树。”
“什么样的树?”
“没有叶子。看起来,很高。”
这时候正在冬天,大部分的树都没有叶子。看起来很高倒是有用的情报。
谢青鹤又问:“还有别的吗?”
“骑在马上。”
不等谢青鹤再问,龙女继续描述:“在杀人。”
在杀人不奇怪,小师弟杀敌时从不留手,但是,骑在马上?小师弟哪儿来的马?
“到处都是敌人。听见奇怪的哨声。就……跟着哨声过去。”龙女很奇怪地捂住自己的额头,这番共情已经严重损耗了她的心力,重伤之下无以为继,“主人看见吹哨的白胡子老头,喊他……”
“上官师父?”龙女重复了共情中伏传的声音。
谢青鹤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首先,伏传不会喊“上官师父”。师父只有一个,师父就是师父,哪来的“上官”师父?
其次,上官时宜神功大成,早半年前就已经重回青春,不再是白胡子老头的模样了。
……
再联想到龙女说小师弟骑上了不该存在的马,使得一切都显得很“虚伪”。
谢青鹤判断,小师弟应该是陷入了幻阵或是圈障,也能解释为何剑气突然失去了联系。
但,他人究竟在哪儿?又陷在了何处?
※
伏传恢复意识时,只觉得顶骨剧痛。
前所未有的痛。痛中带着不可愈合的伤患,让伏传知道自己不小心就会死去。
他用求生的本能调用浑身真元想要治愈自己的伤患,有一股浅薄的意识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就好像他本来可以用真元维持住坍塌破裂的顶骨,但,真元好像不够用,也没那么“好”用。
但是,这股身与念不谐的怪异,很快就被忽略了过去。
伏传很快就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他,伏传,寒江剑派二弟子,与大师兄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前不久才与大师兄定情。他此次下山就是为了寻找大师兄的,大师兄要跟师父一起去封魔,太危险了,伏传并不放心。
中间有一段很长时间的记忆缺失,伏传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可能是受伤影响了智识。伏传如此判断。
他勉强用真元撑住不死,开始打量身边的环境,愕然发现这里不仅他一个人!
上官时宜浑身是血,正在与几个魔门弟子缠斗。这时候的上官时宜须发皆白,伏传也没觉得有什么诡异之处,在他此时的记忆中,师父就该是这个白发白须道骨仙风的模样。
凭上官时宜的功力,杀几个魔门弟子不费吹灰之力,然而,这时候上官时宜身负重伤。
伏传见师父被几个小卒子缠得腾不出手,时不时被几个魔门弟子推一拳劈一掌,哪里忍得住?他强忍着顶骨的伤痛,将手一摊,一条长鞭呼啸而出,马上就有两个魔门弟子被抽断颈骨,死于非命。
上官时宜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一眼,脚步微张,人已退了半步。
这是戒备的动作。
——伏传出手就宰了两个与上官时宜缠斗不休的魔门弟子,证明上官时宜此时不是伏传的对手。
伏传是颅骨受伤,昏沉沉地不那么敏锐,心思又都放在了对敌之上,并未察觉到师父对自己的戒备。他很快就把剩下几个魔门弟子解决,回头见上官时宜步履沉重,连忙上前扶住:“师父。”
上官时宜没有动。
“我替您疗伤。”伏传扶他在地上坐好,还细心地脱下外袍,将黄土垫了垫。
接下来的事情,就完全超出了伏传的想象。
他捏了捏师父的脉象,只觉得师父浑身经脉都乱成了一团,连脊骨都断了!难怪师父连几个小喽啰都打发不了。伏传印象中的师父素来刚硬骄傲,何曾受过这样的气?竟被魔门小喽啰欺辱!
上官时宜还没怎么着,伏传眼眶先红了。
上官时宜:“……”你再装?
尽管伏传伤得也很重,但脊骨上的伤处置不好就会终生残疾,自然是先替上官时宜疗伤。他将一点真元垫在顶骨伤处,其余真元都渡入上官时宜体内,与伤处刚刚碰了一下,伏传就懵了。
——师父的伤,竟然是我的内力所致?!
没有人会认错自己的内力。伏传脑子里嗡地一声,又是一口逆血喷了出来。
他心中念着“我重伤了师父”这个可怕的念头,缓缓试探自己颅骨上的伤处,很不意外地发现,他自己的伤……竟然是师父的掌力所致。
师父要杀我?!
上官时宜伤重,伏传伤轻。
师徒二人究竟是怎么个互相伤害的过程,伏传马上就想明白了。
我先在师父的罩门上劈了一掌,打断了师父的脊骨,师父反手拍在我的头顶……我打师父的时候是全力一击,师父反击我的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所以,师父伤重,我的伤比较轻……
可我为什么要袭击师父?伏传脑子里乱哄哄地一片。
他的记忆和伏蔚的记忆开始混淆,想起了不平魔尊的挑唆与勾引,很容易就找到了前因后果。
不平魔尊强行夺取了他的皮囊!
并不是他出手击杀上官时宜,而是夺走他皮囊的不平魔尊对上官时宜下了杀手。所以他完全失去了那段时间的记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伏传勉强镇定下来,先向上官时宜解释:“师父,我……”
一句话没说完,他已然察觉到上官时宜对自己不动声色的戒备。这点他完全可以理解。现在他战力比上官时宜强大,不平魔尊能夺走他的皮囊第一次,未尝不能夺走第二次。
不说上官时宜戒备,伏传自己也很担心惨事重演。
他将身上携带的蟒皮长鞭、一把短刀、十二枚暗器,全都放在上官时宜跟前。
他自己则仓惶往后退到六尺之外,屈膝跪下,解释道:“师父,弟子受不平魔尊所惑,强夺了皮囊。此前对师父下手的并不是弟子,求师父明鉴。”
上官时宜静静地盯着他,说:“能堕一次,就能堕第二次。”
这句话说得异常无情。
伏传知道师父的意思。上一次封魔谷之战,上官时宜的六位亲传弟子,除却一人入魔自裁之外,只有一人战死。剩下四人是怎么死的呢?不都是堕魔之后,被上官时宜亲手斩杀?
伏传想着才刚刚与自己定情不久的大师兄,哪里舍得轻易赴死?
他忍不住哭道:“求师父饶命。”
上官时宜低头看了看面前伏传留下的兵器,捡起那把短刀,命令道:“过来。”
※
魇圈之外。
束寒云淡淡一笑,说:“他是师父的好徒弟。那又如何?终究难逃一死。”
坐在他对面的青衣少女摇摇头,说:“那也未必。”
※
上官时宜手中握着短刀。
伏传跪在六尺之外,嘴唇微微翕动。
就算他替上官时宜疗过伤了,上官时宜的伤势依然比他沉重得多,根本打不过他。
伏传却没有丝毫以战力胁迫上官时宜的想法,面对上官时宜的命令,他稍微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往前走了几步,到上官时宜跟前跪下,再三恳求道:“弟子心生罅隙为魔类所趁,重伤了恩师,原本死不足惜——求师父看在大师兄的情面上,饶弟子一命。师父,求您开恩,大师兄会伤心的。”
上官时宜举刀刺入他的左肋往下六寸处,伏传整个都懵了。
……这是我的罩门?我的罩门不是这里啊?不,这里就是我的罩门。
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虚弱,利刃加身更是疼痛,然而,感觉到上官时宜拔了刀,伏传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软软地靠在上官时宜怀里:“师父。”
上官时宜并没有将他斩杀,而是选择戳伤他的罩门,以避免不平魔尊再次夺舍造成伤害。
这一刀刺下去,非但没让伏传离心怨恨,反倒安下心来。
上官时宜从内衬里撕下一块干净的布,按住伏传的伤口,说:“别怕。师父在。”
※
束寒云已经离去。
茶杯子碎了一地,满地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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